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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26 04:55:59瀏覽862|回應3|推薦20 | |
歸心 陳祝達 山頂上的冰人 不久以前,報上記載有人在阿爾卑斯山上發現一具被冰凍了五千三百年的男人屍體。一個五千三百年前的人類,在當時他們做什麼?吃什麼?引人遐思。
五千三百年前的一天,他戴上草帽,披上皮衣,攜帶了弓箭,徒步翻上了積雪的山頭,從此就不曾再回家,留下了日夜等候他歸來的妻兒,一等就是五千三百年。
那天,他大概遇上了大風雪,迷了路,四面所見都是一片蒼茫的冰天雪地,冷冽的山風夾帶著冰雪向他襲擊,他像一隻野獸被困在山頂上,四處逃竄,心焦如焚地尋找歸路。迷困了幾天後,飢寒交迫,在身上的元氣消耗殆盡而倒下時,精神在返回自然的那一剎那就得到徹底的歇息,長久地睡去。
白雲千載空悠悠,世間已過了無數個朝代,盼歸的人早已逝去,唯獨未歸人滯留在山頂,俯視他的故鄉,似箭的歸心穿透亙古的山岳。
路邊的十字架 在美國的高速公路上奔馳,經常會看到路旁車禍的地點,有人安插一個有花圈的十字架祭拜死去的親人。趕路的人一時錯失,走上了不能回頭的岔路,在人間徒然留下未了的親情與傷痛,世間對死者無盡的哀傷與思念彷彿都凝聚於此,哀思綿綿不絕。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是人在無奈之下總會有一個解脫;每一個人生都會有一個歸宿,一旦走到山窮水盡疑無路時,一扇幽冥之門就會為他開啟。在那個十字架之傍似乎就有一扇陰陽相隔之門,它在猛烈撞擊下突然開啟,閃出一個開口,為不幸遭受巨大擠壓與痛楚的人們讓出一個空間來。
藍天白雲下,路上車水馬龍,車輛風馳電掣如舊。花朵在微風中顫動,猶如人世間的悲愴親人在泣訴、在呼喚。在門的另一邊的亡者可會感受到這一邊親人殷殷不捨的深情追思?
到站下車
雖然父親已經九十三歲了,可是身體還算硬朗。有一天只因為一個小毛病,為了省錢就到公家醫院去看醫生,沒想到就被留下來觀察,一留下就感染了氣管炎,接著演變成肺炎。本來只是要留院兩天,變成了兩個月,嘴和鼻孔都插滿了管子。
我回去看他,從美國趕到新加坡時已經入夜,因為連接不上到吉隆坡的飛機,所以在機場熬了一夜。機場一隅的地上七橫八豎睡了一些趕路的外勞,我也找一塊空地躺下,不久就昏昏睡著了,恍恍忽忽之間看到爸爸從右邊一條黃泥路上走來,嘴角似笑非笑,好像看到我又好像沒看到。我們之間彷彿隔了一道無形的蕃籬,我只能遠遠地看著他順著路、拐了一個右彎,走上前方去了。他的背影,一個佝僂的老人漸行漸遠,慢慢地淡出了我的視線。
第二天一早,我乘上了馬航,終於抵達吉隆坡。來接機的么弟,見面時輕聲對我說,爸爸昨天午夜走了。
我無言。
在兩座機場之間,距離不過二百五十英里,我卻折騰了十多小時才趕到,爸爸等不及了。 我和弟弟從吉隆坡再趕到怡保去領爸爸出來,是在醫院的太平間,他曲踡在冰冷的抽屜內。這不是任何人希望下車的最後一站啊!
後來嫂嫂告訴我,他雖然嘴和鼻孔都插滿了管子,卻還能夠分辨出他一直說要回家。我的心一陣絞痛。我想如果我在,我必定會遵從爸爸的意願,不顧眾人的反對,把那些管子拔掉,抱他回家,抱他回到他熟悉而溫暖的家,讓他能夠安詳地歇息。
父親七歲就孤身從中國飄洋過海流落斯土,故土連年不斷的戰亂,傾軋殺伐,鐵幕鎖國,使到他無家可歸,只得在此地棲身立足。 爸媽第一次來美國,也是他們唯一的一次,他們簡直是從叢林中出來的山人似的,對外面世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緊張。這一趟長途旅行很受折騰與驚心,好不容易才來到到處都是紅毛藍眼珠人的國度。我從機場帶他們回家時,他用很困惑的眼光看著我,說:「阿毛,這個地方這麼遠,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啊?」對他來說,他當初漂流到南中國海已經是件天翻地覆的事了,而我卻是走到了地球的邊緣。 人生就像乘坐在時光的列車上,父親已經先到站下車了。我自己卻從一個異鄉漂泊到另一個異鄉,浪跡在天之涯海之角,尋尋覓覓。有人說,能使你安心的地方就是故鄉。是吧? (寄自休士頓)(原載世界日報 09/22/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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