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六日在貴版看到「難忘的球賽」一文。引起我憶述下面這一場為了一球一分之爭幾乎發生動亂的排球賽。

一九四六年，筆者響應蔣介石「十萬青年十萬軍」號召從軍，在青年遠征軍二○五師服役，駐紮貴陽。我們軍中有一個名震遐邇的排球隊，擁有好幾名來自湖南的國手。

恰好那時貴州省主席是愛好體育的楊森將軍。(楊氏以妻妾兒女眾多聞名全國，來台後曾任國家體育協會主席多年)。他聽說青年軍這個球隊很強，便要貴州省的代表隊與我們較量觀摩一番，這是軍民聯歡的一件大事。比賽的那天下午，貴州省民眾體育運動場座無虛席，比當年全國聞名的「七虎」籃球隊到貴陽比賽還要轟動。第一局青年軍僥倖獲勝二十一比十七。

但貴州隊的防守極佳，因為與我同鄉同連的我隊「二排左」王雄華國手，從軍前曾在湖南省運動會中，以躍起搥球被報界描寫為猛虎下山，只要頭排能把球穩妥地挑彈到適合他的高度，他身體一躍，一拳猛下，有時甚至會打到對方球員的鼻子上，弄得血流滿面。

筆者個人也喜愛排球，受他的影響和指導，退役後入國防部特設貴陽青年中學復學時，一直是排球校隊的一員，也是打「二排左」，學他的「躍搥」，但還不及他的姿態美妙，動作快捷，自然更比不上他的強勁。

可是這次貴州隊的球員們，尤其是三排( 當年是九人一隊，分三排，今則有六人隊，分二排 )的防守陣容堅強，一連把王君雷霆萬鈞的殺球接起，精彩處引起萬眾狂呼，連坐在貴賓席的楊森主席和陪觀政要們興奮鼓掌。

青年軍隊在第二局開始，便穩打穩紮，步步為營。並且組織了一個啦啦隊，在騎著一匹從騎兵單位借來東洋大馬，手執擴音喇叭的隊長楊繼華領導下，狂呼口號，散坐四周來自青年軍中的觀眾，也隨著呼喊「青年軍加油」，「抗戰必勝」……。

第二局的比賽，進行得十分緊張激烈，兩隊都有超水準的演出。結果貴州隊險勝三球( 二十一比十八 )。依三打二勝制第三局便成為勝負的關鍵。第三局也是在彼此平手的拉鋸戰中進行。

不料，貴州隊的「三排左」救起了王雄華如迅雷般飛過網的搥球，其「頭排中」順手一抹，觀眾還來不及看清，球兒居然垂直地降落在青年軍網下，成為十九比十八。

再打兩球便要決勝負了！當裁判員吹哨報分後，青年軍坐在網邊的一名啦啦隊員提出異議，高叫「球沒有過網，而是從對邊網上滑下落地的」。

附近觀眾中這時也有附議呼叫的。七嘴八舌，裁判還來不及了解，便聽到一聲喊「打」。觀眾席中竟有人隨聲跳出給了裁判員一拳，秩序因之大亂，球賽無法繼續，這時，楊森主席和貴賓們疾步離場。

想不到剛走到出口，竟有人從楊森身後送上一拳，打在他的右肩上。我這時距離楊森才數步，沒有看清楚揮拳人的面孔，只聽到腰帶手槍的衛士問楊：「主席，要不要鳴槍？」楊氏厲聲喝止，「千萬不可！」而觀眾中竟有在混亂中高呼「打倒軍閥」，「土豪劣紳滾出去！」 

肇事者沒有被當場查出逮捕。第二天，貴陽各報和廣播電台同聲譴責青年軍。有一個報紙，甚至以「青年軍禍國殃民」為題發表社論。

事後，除由我二○五師副師長劉樹勛向楊森及大眾公開道歉外，師長劉安祺將軍（來台後曾任金門防守司令，陸軍司令等職）聞訊，對青年軍參與球賽單位官兵欠缺紀律，十分震怒。決心查辦肇事官兵。於四日早餐前，召集駐紮貴陽城區的六一四團全體官兵訓話。大講總理遺囑，領導訓詞，和湘軍曾國藩、胡林翼治兵語錄等等，他希望肇事者自首。記得那天他講了一個多小時後，還沒有人站出自首，他勃然大怒，自認「愧對領袖，愧對國家」……他於是高叫：「當天在場的連排長站出來……」應聲出列者計有十六人之多。當即命令關押起來，等候軍法審判。隨後繼續開講「陽明哲學」、「行的道理」、「好漢做事好漢當」，才是軍人本色之類，肇事者還是斂跡不出。大家閉息凝神，正為他著急時，站在我右前方的迫擊炮連中，有一位士兵忽然舉手高呼：「報告師長，是我打的！」他的「自首」，打斷了師長冗長的訓話。只見師長露出一絲嚴肅的笑容，以清朗的山東捲舌口音說：「走上台兒來」。當這個兵跑步出列，走上台後，他拍了他的肩背幾下說：「這才是好漢兒！我喜歡這種兵兒。」當即吩咐張欽安團長：「張團長，先把他關起來，然後交軍法處處理，從輕罰落……」。

這件事已過去了六十四年，回想起來猶歷歷在目。當年人物如楊森、劉安祺等，墓木已拱，同時代命運不同，理想各異的人們想多已西去無蹤。

(原文載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