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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23 03:10:30瀏覽1629|回應4|推薦30 | |
(向天池) 「但我終究不是能捨的羅漢菩薩。我想,蚊蚋們也會同意我以手掌跟他們戰鬥,而不是化學武器。然而要看到中大型的蛇目蝶,總不可避免要走進樹林。」(吳明益<忘川>) 於是,我們隨著吳明益老師的腳步,走進了淡水的山仔頂古道;不只是為了領略從低海拔到高海拔的林相變化、蝶類改變,也為了被蚊子咬、被樹枝刮傷、被超過六十度的險坡搥得腰酸背痛;以及,森林裡獨有的、藏在姬三尾小灰蝶翅膀花紋間的絕美與沉思。 前陣子在Facebook上得知吳明益老師要帶領研究生前往淡水山仔頂古道的訊息,順便招收其他有興趣的同學前往,當然,這是東華大學在學生與畢業生才有的福利。有這等好康怎能不參加?老師就這樣帶領十個老大不小的學生在淡水集合,從天元宮上山,往向天池前進(由於山仔頂古道並不好走,若從另一個方向過來,下山勢必更加困難)。 事實上,我家離淡水不遠;更確切一點的說,從天元宮出發,清天宮下山,在這六小時內,家門就從山腳下悄悄的躲到後面去,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在這段旅途中,我總是試圖想說些什麼,最後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原來,二十幾年的歲月,還不足以使我認識淡水、關渡甚至北投更進一步,機車能輕易到達的景點,不會是我們的目的地。 (姬三尾小灰蝶) 文化資產保存法第三條第七項對於文化資產的定義如下:「指具保育自然價值之自然區域、地形、植物及礦物。」事實上,我對這項定義嗤之以鼻。如果今天生態環境的「自然價值」是取決於「有沒有觀光周邊效益可圖」的時候,這個價值就被虛偽給蒙上了塵。難道,除了「瀕臨絕種」或「數量極為稀少」的植物、動物,或「具有獨特性的生態環境」值得保育外,其他的都不需要特別在意、小心保護了嗎?的確,人類要存活,必須靠經濟;經濟要發達,勢必得開發,而開發也勢必會犧牲生態環境。但是,在「滿足基本經濟民生需求」後,是不是可以喊聲:「嘿,弟兄們,休息一下,到此為止,回家吃飯。」而不要繼續追求更高的商業利益呢? 現在台灣的經濟模式,甚至中國大陸的經濟模式,都是採行「富一代」的措施。也就是說,一切決策,都以「當權者」這一代為軸心,行最大利益開發。但是這種經濟模式在運行五十年後,勢必進入衰退期-用更簡單的話來形容,就是環境負載力不夠了。大家只覺得「怎麼東西越來越貴,薪水卻比二十年前還低?」「下一代還能抱持希望嗎,台灣怎麼變成這樣?」事實上,台灣變成這樣,目前還活著、甚至死去二十年內的人,都有責任。 越扯越遠了。這一次山仔頂古道步行,運氣很好的碰到了「姬三尾小灰蝶」,這是沒那麼容易碰到的品種之一。姬三尾小灰蝶,又稱小鑽灰蝶(Horaga albimacula triumphalis Murayama),喜食山櫻花、桶鉤藤、龍眼等,特色是前翅有白色的斑紋。當時是在十分良好的天氣下遇見的,樹葉間打下來的光影,就像舞台燈一樣照在小鑽灰蝶身上,當下形成了一種十分迷人的景色,大家都紛紛拿起相機拍照,而她也很驕傲的展現各種姿勢給大家看。 (姬三尾小灰蝶) 這一路十分不好走。尤其是前半段,上坡角度經常在六十度以上,如果不靠手腳並用、或是撿根拐杖來輔助,實在很難爬上去。根據老師回家後傳給大家的生態紀錄,本次步行至少遇見了四十六種蝶類,鳳蝶粉蝶蛺蝶小灰蝶以及挵蝶等科,蝴蝶之多讓人傻眼,蚊蚋、蜘蛛以及蜥蜴、各式各樣昆蟲更是數不勝數,這才明確地意識到自己站在樹林中,與大自然一起呼吸與溝通。 在觀察蝴蝶的飛行時,也難免帶入個人情感在裏頭;鳳蝶因為翅翼面積大,飛行時不像小灰蝶需要頻繁的振翅移動,而是華麗而優雅地向前滑行。蝴蝶聽不到聲音,所以不用怕說話聲音太大嚇到她們;但是對於動作卻很敏感,所以在拍照的時候,一個個像男女忍者一樣躡手躡腳的逼近,看見蝶翅有所反應就停佇不動。這樣一來一往,總算拍到了日常生活中不可能出現的畫面。 (山仔頂古道) 現代人或許是習慣了孤獨,所以不願靜下心聆聽不同海拔的種種蟬鳴。現代人或許是習慣了與人相處,其他「非我族類」的生物只要一出現在住家,多數不離「被打死」或「被殺蟲劑噴死」的命運。這世界上像我一樣敢抓著蜚蠊的觸鬚將牠放置到窗外或陽台外而選擇不殺牠的人,恐怕也越來越少了。(我不是倡導蟑螂多可愛,而是殺死牠不但不乾淨,更替自己增添麻煩,何必?不過,會飛的蟑螂原則上我也不敢抓牠。)如果遺忘了自己「曾經」是生命世界的一環,是何其悲哀的一件事情。更跨一步講,人類其實與松吉丁蟲、善變蜻蜓沒什麼兩樣,我們都只是地球循環的一部分。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老子》第四章) 事實上,我一開始對於森林的環境十分不適應;由於搞錯了一些事,我竟然忘了攜帶長褲去爬山。在山腳下,全身癢溜溜的,怪不舒服;但走著走著,竟也習慣了許多;人面蜘蛛、紫蛇目蝶幼蟲以及其他昆蟲,似乎也可愛了起來。在都市人眼中看來的「髒亂」、「噁心」、「恐怖」、「討厭」的一切,這裡通通包辦。但是,當自己一旦跳脫了一般人的「都市思維」,松樹也會毫不吝嗇地張開雙枝歡迎你。 (松吉丁蟲) 雖然吳明益老師不斷要求學生不要拍他,但我還是偷偷拍下了幾張認真的背影留作紀念,畢竟當漂亮的構圖自己出現,誰也擋不了單眼相機快門廉「喀嚓聲」的誘惑。 有時候我們不禁懷疑,蝴蝶們是否也擁有與人類相同或類似的意識存在。她們會不會因為另一半的逝世而悼念,會不會因為交配而狂喜;會不會因為太晚起床而懊惱,會不會因為對於生命的短暫而迷惘憂傷。我不知道,也無從得知;但當大紅紋鳳蝶起飛的那一剎那,似乎同時也訴說著生命的美好與無須挽留。只有人類這種生物,會放棄自由生活的權力,在金錢與權力之間游走。或許猩猩的社會也有明確的權力階級鬥爭,但牠們沒有總統與帝王,只有僭主的存在。(以一種鬥爭的方式推翻原有權力中樞的王權體系)民主是建立在商人、農民與勞工的抗爭,和貴族仕紳階級不斷過平衡之下產生的;一旦人們放棄了追求自由的動力,民主遂剩下口號與選票,如同今天的台灣一樣。 (台灣黃斑挵蝶) 從早上九點走到下午,總算是到達了「向天池」。向天池在這個季節其實沒有池,只是一個碗狀的世外桃源。來到這裡,纔總算能稍稍體會陶潛<桃花源記>「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的感覺。這附近充滿著蟬鳴(不知是否為暮蟬)與蛙鳴,面天樹蛙的子子孫孫都藏在步道兩側的樹叢中。當你低頭瞧瞧牠,牠也會驕傲的望向天空,彷彿期待著人們早已遺忘的未來。 走到這兒,老師總算宣布:「大家可以放心的喝水了,不用擔心等等水喝不夠。接下來到飲水機廟(清天宮往上幾步的一間小廟宇,因為飲水機的冰水十分解渴好喝,故稱之)的路途都是下坡,輕鬆許多。」我們才彷彿三月不見水一般的「牛飲」,緊繃與疲憊的心情,這才得到大大的紓解。 (培儂望向向天池) 原來上山因為疲憊而逐漸停止運作的相機,這回總算又有動力繼續拍照了。下山其實沒有想像中容易,一階階的石梯雖然整齊,但是對膝蓋卻是一大負擔。後來乾脆側著下山,以減輕膝蓋與大腿的痠痛感。到了山下,搭公車回北投後,發生了一件趣事。由於大家肚子都咕嚕嚕的叫個不停,老師帶我們到一家火鍋店用餐,一邊聊聊台灣與國際之間的文化差異,以及一些現在正在進行的環保抗爭活動與政策的愚蠢與優劣。就在大家要離開的時候,吳明益老師忽然說了一句:「大家先拿一百塊給我,然後就可以回家了這樣。」幾個同學愣了一下,然後開始自我解釋:「老師這趟山仔頂古道之旅也是個專業的生態導遊,收個一百塊也合情合理呀,當然要謝謝老師。」就在大家都在心底找好理由,掏出錢來的時候,老師又補充一句:「今天謝謝各位同學的配合,給我一百塊後,剩下的餐錢就我幫忙負擔這樣,你們也不用覺得都老師請客不太好意思。」同學們這才恍然大悟,相視而笑。 原來,我們都錯怪老師了呀!下次可要眼明手快,再有這樣的生態踏查活動,怎麼能錯過呢?最後,想以老師在《迷蝶誌》的一段話作結,也是前陣子我作為部落格背景的一段話: 「假如人類真能將生命轉換成貨幣單位,卻遺忘了與其他生命交往的能力,終有一天,會寂寞地死去。」 (撰文、攝影/黃郁棋) (枯葉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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