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熙載《藝概‧詞曲概》所說的:「詞之妙全在襯跌。」
望遠行/李璟
玉砌花光錦繡明,朱扉長日鎮長扃。
寒夜不去寢難成,爐香烟冷自亭亭。
殘月秣陵砧,不傳消息但傳情。
黃金窗下忽然驚,征人歸日二毛生!
●寂風詞賞
玉砌花光錦繡明,朱扉長日鎮長扃。
(金雕玉砌的花苑再陽光照映下花團錦簇明麗動人。朱紅大門整日大門深鎖。)
起句在寫白日相思,陽光普照下,金碧輝煌的住處,繁花錦繡的花苑,這般春景是何等的嬌媚動人。在這樣明亮溫馨,金碧輝煌的景象之中,人應該是愉悅的。
但是接續的詞句卻抖轉直下,把人的情緒頓時帶入了冷凜淒清的意境之中。一句「長日鎮長扃」把明媚春光阻絕了。「長日」與「長扃」,一個句子裡面用了兩次「長」疊字,瞬間把幽居深苑的女子心愁一層一層的渲染開來,逐漸的加深。
如此用麗景反襯蕭索,長日漫漫襯著心思萎靡,便是詞作中的重要手段「襯跌手法」。即是劉熙載《藝概‧詞曲概》所說的:「詞之妙全在襯跌。」
※扃:ㄐㄩㄥ 安裝在門外的門閂或環鈕。此處作動詞,關上、關閉之意。
寒夜不去寢難成,爐香烟冷自亭亭。
(淒冷寒凜的夜不快過去終是睡不安穩。薰香燃盡玉爐已冷 一縷微?猶自亭亭不去。)
白日已是如此難捱了,夜晚呢?
輾轉反側,夜越深,室中寒氣越重,心頭的冷凜也越發擴大,這樣的深宵叫人如何成眠?既然失眠了,自是百般無聊的和紅燭玉爐相對眼了。燭火自顧自的燃燒,香薰猶自亭亭嬝繞。但是長夜何期漫長,燭燼烟滅,玉爐的溫度也冷卻了,薰?又如何能夠亭亭裊裊?
這是一段長時間折騰。李璟在這一段的舖景,技巧的創造出迷濛恍惚虛幻交跌的景象,襯托人物迷離恍神意象。藉此幻境襯跌女子的迷離茫然,似幻的烟幕中,那亭亭裊裊清烟恰似她的一往深情,一縷情愫在夜中縈迴不絕。
殘月秣陵砧,不傳消息但傳情。
(夜闌欲曙月西沉,秣陵方向傳來陣陣擣衣聲。那斷斷續續的砧聲不傳遠訊撫慰人,只傳離情慟心扉。)
走過無聲的幻境,進入有聲的真實裏,失眠的人會因此振奮精神嗎?
夜深而後月西沉,時間是不斷向前流動的,看不見的時間確能用文字加以貫連,「殘月」接續「寒夜」,表現出時間的動態。月沉將曙,一日已過,一日又起,另一個「錦繡明」白日又即將來臨。這樣的反覆的時間律動,只由簡明的幾個文字德已綿密持續的運行下去,李璟讓我們又在一次印證了「詩詞之美在於創造時間藝術」。
秣陵擣衣聲傳達了天亮後人們又開始一天的活動。那時有時無、斷斷續續、節奏單調的聲音,不但震開了漫漫長夜、也敲碎了失眠女子迷濛恍恍的心。然而她並沒有從這個聲音中振奮精神,反而另起一重哀愁與抱怨。
那就是「不傳消息但傳情」的愁悶。
「殘月」賦予這闋詞兩重意思,一是月落將曙、朦朧不清的月。一是虧蝕不圓的月。西沉月顯示了女子通宵到天明的輾轉不眠,殘缺虧蝕的月又表明了空閨獨守,人月兩不圓的惆悵。如此思念之深可想得知。黎明的初響自然扣動她念之深的心弦,相思似乎隨著梆梆聲音律動著,但是相思之意?傳不出也傳不入,怎不愁絕!
這樣的轉折遞進看似毫無道理可言,詞語間的愿懟情緒隱隱欲出,正是痴絕苦悶又無法言傳時的心理狀態不是嗎?「無理之妙」在李璟的筆下深刻憾人。
※砧:洗衣時用來輕搥衣服的石塊。
黃金窗下忽然驚,征人歸日二毛生!
(猛然看見晨曦照亮窗牖,一片亮橙突然一陣心驚。怕只怕遠征的人回來時,青春已逝兩鬢花白了!)
白日對白日,整闋詞在大門長日深鎖的度過了一天,幾經轉折遞進,來到了另一日,一路寫來情感、思緒、意境越寫越深,倏地一句「忽然驚」讓人整個心也跟著糾結了,隨著這名女子著轉變跟著驚悚不已。
這般波濤般強烈的震動到底來自何處呢?
長夜漫漫、寂寞難捱的時間並不會因為門戶深鎖而靜止,日起日落、月殘月移、擣衣聲音,再再的告示她時間乃是匆匆急走。晨曦如黃金般的光芒照亮窗戶,另一日空虛寂寞的日子又將開始。相思得不到回報,征夫遠歸沒有消息,然而旦夕自成,流水年華時光匆匆,是不是轉眼間紅顏已白頭?如此,李璟又將整個詞意帶入更深更令人迷惘的哲思裏了。
整闋詞都處在一種虛無飄渺的迷惘意境之中,心理層次的運作迂迴遞進,最後竟然是走向震盪不安的路徑之中,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李璟的心思與處境又何嘗不是如此?
●作者簡介
請看 應天長/李璟
●詞牌簡介
望遠行:
唐教坊曲目,後用為詞牌,分有令詞、慢詞兩體。
令詞,五十五或五十六字,慢詞一○六字,皆雙調仄韻。
2006/11/26 寂風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