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馮延巳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
烟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裘兩斷腸。

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繡床，
薄悻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

★詞意淺釋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
細雨紛飛，草葉上的水珠閃爍像流動的光。芳草年年滋長恰與離恨相依。

　　雨；細細密密的灑在萋萋草地上，微風一過，草夜上的水珠閃閃發亮，好像光在流動，這畫面在現在高科技的攝影工具捕捉下，可以據實的呈現在人們的眼前，但是；能用文字描述出來，又是簡單的三五字，時在是文字藝術的極致表現。
　　次句暗喻寫法，以芳草擬少女，將悠悠遠遠的春草具體形象，化作綿綿密密愁思的最高藝術手法起始兩句，景意如畫又跳脫畫框的極限顯其動，聲韻如樂，生生悠揚，構築出悠悠深遠的動感意象。
　　以草隱喻離恨的書寫手法用之甚早，在唐宋詩詞作品中尤其常見。例李煜的《清平樂》有：「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的作品。又如秦觀的《八六子》也有：「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劃盡還生。」的著墨。李煜以及秦觀的詞作，以主觀的離恨情緒引入芳草的景意之中，不同馮延巳的做法，先畫芳草入情景，以景引情，讀者在他的筆鋒下，不知不覺中也給帶入了詞中的情緒，這是極為高超的文學造詣。

烟鎖鳳樓無限事，茫茫。
細雨如烟籠罩著妝樓高閣，無限心事難以傾訴，入眼的茫茫煙雨，恰如心中的悵然。

　　「烟鎖鳳樓」承接了上段的「細雨」，從煙雨芳草的戶外景物，移入淒風高閣的室內，更進一步的鎖住詞中女子的無限心事。
※鳳樓：古時女子的閨房的稱呼。

鸞鏡鴛裘兩斷腸。
鳳凰妝鏡映愁容，鴛鴦錦被惟獨臥，徒增斷腸惆悵。

　　這是一名身分地位都很高的女子，閨房陳設從詞中就可窺看出很是精美、講究。妝檯銅鏡刻鏤了鳳凰圖騰，錦帳裏暖被精繡著雙鴛鴦。然而即使是在優渥的環境之中，孤寂却不會因身分不同有所區別。攬鏡梳妝時；瞧見的是愁眉不展消瘦的容顏，坐臥時；看見鴛鴦戲水的繡花棉被也形同是一種折磨，整句詞給予人無限悽涼的感受。

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繡床，
放任著思緒與夢境悠悠沸揚，夢醒時，楊花柳絮依然飄逸在繡帷之中。

　　下半闋的書寫，刻意宕開上闋的情緒，由實境轉向夢境。然而在這樣的轉折中，依然暗藏離合，愁恨依然隨韻疏落，纏綿不去。
　　當現實生活困住了人的肉體，唯一能使自由的便剩下了思想！由於上闋的「烟鎖鳳樓」的困境，因此激發出「魂夢任悠揚」的作為。在現實的生活中，詞中人被她的生活環境所困，必須過著與世隔絕的深閨生活，但是在夢中，在每一次的思緒率動中，她是可以放任的、可以自由自在的、無拘無數的任意馳游。
　　「睡起楊花滿繡床」這一句，雖然沒有告訴我們她夢見什麼，想的是什麼？但是絕對比清醒時面對空閨鴛鴦裘更為愉快，也正好契合上一句的「魂夢任悠揚」。但是我們似可在蘇軾的詞作《水龍吟‧次韵章質夫楊花》中書寫的：「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尋找到答案。
　　詞中楊花的飄揚，恰似魂夢的悠揚，詞中那中逃避的心態淺而真實，兩句間互見文意，在修飾技巧上用的極為精妙。

薄倖不來門半掩。斜陽。
薄倖的人夢不來相逢，醒又未至，覺來透過半掩的門縫中，只見一抹昏黃的夕陽。

　　從「斜陽」的書寫，讓我們知道「睡起楊花滿繡床」是一個午後夢境。也許這樣的夢會無憑乃是日復一日的重複著，直到春殘盡了，詞中女子依然縈繞在這樣的無限相思愁困之中，因此延伸出下一段的詞句。
※薄倖：乃是薄倖郎、薄情郎的簡稱。

負你殘春淚幾行！
匆匆流光辜負了多少春光，面對殘春究竟要流盡多少的淚水？

　　末句中的「淚幾行」即是不知流過了多少行的淚水之意，正好又與上闋的「芳草年年與恨長」遙遙呼應。詞中女子的離恨在這烟雨時節中；猶如春草一般一點一點的在增長之中，春草一分恨一寸，這樣的綿密相思是否也掬起閱者的「淚幾行」呢？

★寂風隨筆
　　起始句的「細雨濕流光」這五個字，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能攝春草之魂」。確實說出了這一句詞境獨特絕妙。
　　雨細細密密的灑在萋萋草地上，微風一過，草夜上的水珠閃閃發亮，好像光在流動，這畫面在現在高科技的攝影工具捕捉下，可以時時呈現在人們的眼前，但是；能用文字描述出來，又是簡單的三五字，難怪宋‧周文璞會說：「《陽春集》只有五字絕佳：『細雨濕流光』。」
　　其實他這樣的評住對馮延巳而言實在過於嚴苛，倘《陽春集》只有「細雨濕流光」五字絕佳，那麼值得賞讀的唐宋詞作寥寥可數矣，遑論後世之作？反倒是陳世修在《陽春集序》中所言：「觀其思深辭麗，均律調新，真清奇飄逸之才也。」是最為中肯的說法。 2007/1/10 寂風手札

★作者簡介
請看 鵲枝踏（一）／馮延巳 

★詞牌簡介
南歌子：
唐教坊曲名，而後用為詞牌名。又名《南柯子》、《春宵曲》、《鳳蝶令》等。
有單調、雙調兩體：
單調，二十三字或二十六字，平韻。
雙調，五十二字，又有平韻、仄韻兩體。
又唐有《南歌子詞》單調，二十字，平韻，即五言絕句，但與此調不同。


★寂風習作
韵馮延巳南歌子習作

晚風溯流光，淘浪蘆荻恨天長。
烟鎖西樓多少事，愴惶。碧紗濛濛玉箏揚。

窗前桂子黃，蘭燈秋水兩茫茫，
鴛鴦無端分兩旁，斷腸。縈夢幽幽淚兩行。



2007/1/21 唉！留不得！留得也應無益。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