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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31 19:56:35瀏覽4399|回應16|推薦229 | |
我那苦命的高齡母親從去年年底便幾次進出醫院的急診室,我們幾個早已移居外地的女兒們,一接到電話便也急於飛馳高速公路,趕回母親身邊隨侍左右。 有時她的意識尚能清楚,一看到我們便嘮叨道:「唉!又給你們添麻煩了。」但是,她多時處於半昏懵,根本搞不清楚眼前者何人。 父親早逝,家無恆產,母親必須承接父親職責,外出當女工賺錢支撐這個家不至於傾頹。我們幾個當女兒的非常感謝教育水準不高的母親,在咬牙辛苦之際,讓我們一一接受高等教育,當時所有的親戚們早為我們計劃好輟學後的去處。母親堅決說道:「你們只要用功把書念好,其他的不必多想。」 母親的辛苦,我們看在眼裡感念於心,等我們有能力獨當一面了,絕不讓母親再為錢操煩,絕不讓她再為生計苦惱。然而,她唯一的兒子,她自認唯一依靠的兒子就不這麼想,尤其媳婦娶進門,二人聯手無止境的精神折磨,看進我們眼裡,那是無法言喻的痛心。 於是,我們設計把母親帶離那個家,我們自以為母親會心甘情願接受女兒的善意,由我們照顧她的晚年。我們太天真了,天真的忘了她生長自傳統,傳統觀念牢牢束縛她的思想與抉擇,她說:「有兒子不跟,會被他人恥笑。」她堅決選擇回到那個烏煙瘴氣的家,唯一的兒子鐵青著臉載她回去,我們目送她佝僂身軀爬進車子後座,眼淚不禁掉落,因為她未來的悲哀生活,我們早已預見。 果然,她從尚能行走到必須依恃輪椅代步,只在短短一年間演進,三餐問題由住得較近的大妹負責。後來我們幾個女兒負責找鐘點看護陪她聊聊天,打發漫漫長日,並為她洗澡。為了避免自以為是一家之主的兒子從中阻擋,事前還慎重地與他溝通,他一聽,冷然答道:「我沒錢。」大妹說:「錢我們負責,你只要同意就好。」 其實,我們很想說的是,他挖走母親的所有積蓄,還暗中把房產移至其名下,出點看護費有何不可,但是,和這種人有何道理可言?我們只要母親的生活稍稍能有些樂趣,其他的爭之無益。 左鄰右舍不知實情,無知的他們都說母親的命很好,有孝順的兒子、媳婦,女兒們有空還會回來探視。我的天!我不知道該說甚麼,總覺得好委屈,好無奈。 她是否後悔當日的抉擇,我們不知道,只是她曾經希望我也是兒子,也曾經想住到我家,接著嘆氣道:「你那是三樓,有些不方便。」甚至生氣說道:「我的玩伴都一一回去了,為什麼只留下我一人?」生氣朝牆上的父親遺照吼道:「你短命就去了,把所有責任丟給我,現在責任都已完畢,為什麼不來帶我走?」 幾天前的星期六晚上,母親再次病危被送進急診室,她已陷入昏迷,量不到血壓,醫生與護理師已不抱希望,只一味安慰慌慌張張的大妹。 那是長長的九天連假的第一天,只想著怎麼趕赴母親身旁。後來搭二妹便車一起南下,一路接收大妹傳訊息,母親已有些知覺了、血壓逐漸恢復中、…,最後說,母親被送入病房。 二妹驚呼道:「啊!進入病房?‥既然進入病房我們就不必回去。疫情中,我們不能進病房探視,這趟回去就沒意義了。」 事實上,母親的狀況並不好,她始終處於半昏迷狀態,靠鼻胃管進食,血壓維持四、五十之間。 病房負責清潔的阿桑告訴大妹:「帶一套她平常喜歡的衣服讓她穿,或可添福添壽,對她反而有利。」 好熟的一句曾經聽過的話,父親病重時,母親也為他準備一套筆挺的西服,父親淡漠問道:「是不是我快死了,所以有這身衣服?」母親立刻說:「你想太多了,這套衣服讓你添福添壽,說不定病情有好轉。」大概不到一星期,父親亡故,就穿這套西裝入殮。 曾經有位高齡長輩,當她邁入百歲關口時,無奈說道:「怎麼辦?閻羅王忘了我了。」我前前後後聽了幾次相同的話,直到她一百零五歲才闔然長逝。這位長輩可是兒孫孝順,家庭和樂,純粹只是活太長,活得不耐煩,可是母親不一樣,她的一生可用「悲苦」涵蓋,她根本不想活,又不知該怎麼表達,幾次拔掉手臂上的點滴針筒,護理師以繩索固定她的雙手,一個始終堅強顧家的女人,到這地步,起碼的尊嚴談不上,我們情何以堪?忍不住眼淚滾落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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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