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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17 09:34:42瀏覽2075|回應4|推薦158 | |
我的故鄉依山傍水,算是還不錯的風水寶地。 背靠的連綿山峰,山勢不太高,長年蒼翠蓊鬱,清晨靜謐時光,叢林中的鳥兒們忙著呼朋引伴,不見其蹤只能聞聲,時而長調更短調,時而由近而遠,時而由遠而近,時而臨時點綴,啾啾幾聲便沒了下文。我唯一能分辨的只有竹雞的叫聲,粗獷而高昂,十分不協調地凌駕其他悅耳鳥鳴之上,就像合唱曲突發的破音,初感掃興,久之,也就習以為常,有時側耳尋覓,不知那獨特的叫聲為何缺席了。 小時候,一大早總能聽到悠揚的鐘聲,輕輕的,柔柔的,流淌鎮街巷道,我環顧周遭,不知聲音來自何處;黃昏則是沉悶的鼓聲,我依然不知所以然。稍長,書讀得多了,才突然領悟,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暮鼓晨鐘」,鐘聲鼓聲來自山腰的一座大廟。 逢年過節,善男信女攜家帶眷,手拿香燭果品,前往祭拜,祈求風調雨順,家人平安幸福。平日卻是鎮民的休閒健身場所,天未亮,同好者紛紛朝那座大廟的方向走去,從零零星星而三三兩兩,然後是一個個團夥,招呼聲、聊天聲劃破靜寂的清晨,抵達大廟時,天已微微亮,甩甩手、踢踢腳、彎彎腰,簡單的運動中,迎來晨曦的到臨。 每個星期天天未亮,爸爸媽媽也會帶領我們幾個小蘿蔔頭加入登山的行列。我天生不愛運動,對這種累死人的活動半點興趣也沒有,尤其那長長而上稍覺陡的水泥階梯,似乎無止無盡,讓我氣喘吁吁,只想打退堂鼓,那個年代的子女哪有對父母說「不」的勇氣,睡夢中被挖起,還是乖乖起床,跟著出門。 有一次,我們站在視野寬廣的泥台邊,擁擠的街市房舍、石塊嶙峋的河道,盡收眼底,爸爸說道:「你們眼睛所能看到的,以前都是我們家的產業,只是…」淡淡的一聲嘆息,他不再說了。早期祖先渡海來台,篳路藍縷打下的基業,原以為可以嘉惠子孫萬代,哪知曾祖父終結了一切,他日夜沉迷賭桌,一張張田契、地契就這麼流失,慶幸他尚存有一點良知,還知道為後代留下祖居,否則爸爸病逝,生活陷入困頓,媽媽可能帶著我們流落街頭了。 街市的另一邊由河道護持,幾百公尺寬的河道夾在兩條長長的防坡堤之間,放眼一望,大石小石之間,只有兩條看似無害的溪流穿梭,雖說是溪流,也有一定的寬度深度,兩邊居民為方便往來,架上獨木橋,取其安全。 隔著河道的對面也是一串不高的連綿青山,住家零散,居民大多務農,辛勤的農民一早挑著菜蔬、果類,度過河道到這邊市場販售。媽媽的娘家就在對面山坳裡,她每次帶著我們穿越河道回娘家,才踏出家門,我就開始忐忑不安,那兩座獨木橋上的木板寬不及數尺,害怕一個不小心跌落水裡。媽媽走在前面,我跟其後,媽媽說眼睛不要看水面,我偏偏不爭氣地就要低頭瞄幾眼,一陣暈眩,頓感橋面浮動,隨時有踩空落水之虞,我趕忙抬頭望遠,不知不覺視線又回到橋面水面,然後再臉朝天而去,就這樣驚險地折騰,終於走過兩條獨木橋抵達對岸,整個心才安定下來。 夏日黃昏,爸爸下班,一家大小去溪邊戲水,偶爾在石縫夾層發現小蝦、小魚的蹤跡,我問媽媽是否撈回家加菜,媽媽說數量不多且太小,沒必要傷生害命。爸爸坐在岸邊石頭上,笑著望向水中嬉戲的我們,媽媽蹲身淺灘,清洗特意帶來的大件髒衣物。太陽漸漸隱沒山巔,暑熱轉涼,就此打道回府。 強颱夾帶狂風暴雨,鎮公所廣播通知防坡堤附近居民立刻遷離。兩條溪流而已,有這麼嚴重嗎?帶著好奇心,在一次颱風過後,我走過幾條大街巷道爬上防坡堤,眼前景象的確驚心動魄,兩道防坡堤間是一片急速翻滾的黑泥水,轟隆轟隆的水聲震耳欲聾,完全無復昔日熟悉的大小石塊與柔和可親的溪流。這還是颱風遠颺,天氣轉晴,水勢稍減,若是風雨正襲,暴漲的河水確實可能翻堤過來,造成生命財產損失。 許多年後,四線道的現代化大橋橫跨兩岸,公車定時行其上,雖然橋面兩旁畫有人行道,好像沒看到多少人邁步前行。媽媽回娘家不必再辛苦踩石踏橋,只要搭上公車,不要幾分鐘便可到達對岸山腳,往山坳的娘家方便許多,然而這座大橋來得何其遲,外公、外婆早已仙逝,舅舅、舅媽也不在了,年輕的一代遷居他處,舊居傾圮,娘家沒有了,現代化大橋對媽媽而言,似乎沒多大意義,倒是方便下高速公路,趕回家團聚的遊子們。 自從鎮上幾家大型公司陸續他遷或縮小營業,產業轉型又不明確,有能力的年輕人大多出外謀生而就地定居,再回來已是探親,向父母問安,三兩天後,他們還是要離開,回到他們口中的家。我每次回去探視媽媽是高興的,必須揮別時,卻是滿心惆悵。過去她尚稱健康還能行走,她會陪我去停車場,目送我的車離開,後照鏡裡的媽媽,一臉落寞孤獨,後來她只能坐在輪椅與我話別,我斷然轉身走出家門,卻已眼眶含淚,現在她躺在病榻,誰也不認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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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