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子女，我本當慶幸獨居的老爸很快就有了第二個女朋友，也感謝有人陪伴孤獨的老先生。

這次的女主角P女士，是老爸前一位女友劉阿姨的室友。劉阿姨與爸年齡相近，是虔誠的教友，年輕的P 女士則是教會的工作人員，專責關懷教友，獨居的劉阿姨邀她一塊兒住，互相作伴。

所以劉阿姨生前，老爸和P女士就已認識。劉阿姨過世後，爸心情低落，聽說P女士很關心他，經常一起吃飯聊天。

不久之後，爸到美國探望我的哥哥們，狀況開始不尋常。爸踏上美國的第一天起，P女士的電話就跟著一路越洋。

我的哥哥們都覺得有點訝異，我說應該沒事兒吧，人家只是關心老爸。

「但她每天都打一、兩通來，天天吶，國際電話耶!」兩個哥哥一個美東、一個美西，P女士的電話卻總能神準的從東追到西。算算看，她撥了十多通。至於電話號碼與在美行程，顯然應是我們老爸透露的。

我們都好奇著這樣的朋友關係，但老人家畢竟也有維護隱私的權利。對於爸爸這個小了他四十五歲的女友，我們只能小心翼翼的提醒，要想清楚喔....

老爸的回答很制式，頭也不抬的說，你們甭替我擔心，她只是找我吃吃飯，沒別的。有時還會惱怒起來，說P女士是個單純的人，「妳爸也還不到老糊塗的地步!」

我忙不迭的說「那就好」之後，識相的閉起嘴巴。

爸跟劉阿姨交往時，常對我們提起老太太的才華與為人； 但這次，爸卻很隱諱，絕少提到P女士。一次我打電話回娘家，響了幾聲，是P女士拿起話筒，我愕然地發了一陣呆。

知道這件事很難進行討論，我們變得很有默契，平常各過各的，周末進行家庭聚會；P女士從不出現，但電話從不缺席，我們總在吃到一半時，聽到老爸的手機響起。一次我終於忍不住問他，她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

老爸終究承認了，但鄭重的說這事不能公開。理由是，她在教會上班，萬一讓教會知道這事兒，「工作就沒了!」

這點讓我不解。傳道人也是可以結婚的呀，如果老爸是她的對象，為何不能公開呢?就算年齡差距大，社會中也不乏案例呀!

不論如何，我決定充分尊重他們。老爸從媽走後就表明不願與我們同住，也不想搬家，我知道他極度寂寞，需要有個伴，劉阿姨過世後，這麼快就有了著落，也不全是壞事，儘管怎麼看都有點怪怪的，總希望他快樂就好。

前不久，爸在無意間透露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小小資助女友，因為她的薪水大半給了南部家人，自己在台北租房子，平常連買個東西都捨不得....

爸隨即嘆口氣說，他們一直都有共識，不要互相約束，一旦女友另有對象，儘可離開，「我們也不會結婚!」

男女朋友互相支持並不奇怪，但顯然他們都認為，這段感情儘管已然親密，卻看不到未來。

我們都是無法得知全部真相的旁觀者，或許，這真的是一段跨越鴻溝的愛情，當事人的心情卻又極端矛盾。老爸想找個伴，這個伴卻不能加入他的人際圈；刻意保持距離之下，我們更難得知P女士的看法與期待。如果在她心中，這確實是愛情，想必也充滿了難以對人言的苦澀吧?

這樣姑且為之的相處，究竟能帶來多少篤定與寬慰呢?愛情的終點，是且戰且走、到最後不了了之；還是勇敢地端上檯面，爭取祝福呢?

我寧願是後者。

很快的，又有插曲發生。

家族中的長輩因為怕爸受傷害，輾轉託人側面打聽P女士，但可能傳播技術上小小失當，教會的牧師也聽聞此事，嚴正叮囑P 女士，如果只是關懷老人，最好邀同工一起前往，避免單獨互動。

同一天晚上，爸打來電話，捶胸頓足的咆哮，怒斥我們多嘴惹事，害女友被主管盯梢，又說女友這會兒要把錢全都還他，「要我怎麼做人，怎麼向人家交待?」

戀人的淚水至上。至此，我也總算知道P女士在老爸心中的分量。

事隔兩周後，風波漸息。我們恢復了與老爸的周末聚會，P女士照例不現身，吃飯時，老爸照例接到她的電話。我們照例假裝沒聽到。

爸說過，他82了，眼看自己愈來愈老，卻無計可施，過一天算一天吧!

望著他以往英挺、如今彎駝的背影，我思索著，固然對這一切難以理解，但至少，我應當試著去體會老人家那份「眼前能抓住就抓住」、不再寄望未來的遲暮心情。

老爸女朋友的二部曲，結局如何，我們無法、也不忍預期。

遲來的青春期，如果能讓他快樂一段時光，或許，我們都該心存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