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樂絲            姚遙崤

        我剛到美國留學的時候是去密蘇里州的一所沒有什麼名氣的小學校，因為中學及大學時玩得太厲害沒有好好唸書，申請留學時不像我多數同學一般拿到獎學金，只好通過相當難考的留學考試出國的，因此報到繳了學雜費以後就囊空如洗了，不得不去打工。

            首先我到宿舍一樓的餐廳找到洗碗和打雜的小工，每天晚餐時工作三小時。 有天知道新建的學生活動中心要開放了，心想那裡的餐廳必定要招工，工資可能會比較高，就去詢問。 果不其然他們有不少空缺要補，洗碗、拖地、收餐盤等的工作都有，我說我曾經學過烹飪中國食品，他們認為無論中外燒菜的經驗都是可用的，於是就拿到了煎牛肉餅 (Hamburger) 的二廚工作，薪水比打雜的高兩毛美金一小時。 回到宿舍後我就一喳呼领了幾個平時常在一起的老中去學生活動中心幫他們都弄到了工作，於是老中幫隱然成了形。

            坐在食物出口算帳的一個女人名叫 「桃樂絲」，是餐廳老板娘的朋友，長得高頭大馬，胸圍大概超過四十吋，不過她的腰圍還算細，是一個像電影明星珍羅素一般的性感女人。 她端坐在收銀機前的高椅子上，笑嘻嘻地一手按鍵算帳一手收錢，無論遠眺近睇看過去都很是一幅明亮的風景。 「桃樂絲」 人十分和善，對我們打工的同學都有說有笑，完全沒有一些白人至上的傲慢。 在晚餐時間打工超過三小時的人都可以有一餐免費的食物，吃什麼都行，她喜歡吃半熟的牛肉餅，因此我幾乎每天都要替她用心地煎個好吃的，加上一片cheese，配上一些酸黃瓜和炸薯條，蠻好吃的。 所以她對我也比其他的人友善得多。 常常我自己也煎個牛肉餅坐下來陪她一道進餐閒聊，一方面也可以增進我英語會話的能力，久而久之這樣的一起吃晚餐就成了我倆常做的事了。

            我問過她為什麼取「桃樂絲」這個好聽的名字，她回答說因為她的母親很喜歡一部電影「綠野仙蹤 (The Wizard of OZ)」由Judy Garland 演的主角「Dorothy - 桃樂絲」，所以給她取了這個名字。 老美很有意思，常常會幫女兒取一個很流行的電影中主角的名字，在70年代有一部風靡一時的電影名為 「The Summer of 1942」，女主角叫 Jennifer O’Neal，於是那年女孩子叫Jennifer的就最多了！

            老中們有一個很壞的習性就是喜歡風言風語，後來就有傳言說我對 「桃樂絲」 有意思了。 她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半老徐娘，大概家境還不錯，來做收銀員純粹是幫她朋友老板娘的忙，並不需要靠賺這點錢為生。 她雖然常跟我聊天但都從來沒有談過個人的私事，再說我只是一個窮學生，眼前唯一的目標就是順利地唸到學位，將來何去何從半點概念都沒有，根本對她毫無非份之想，那裡扯得上追求的事。 聽到這些閒話我只好笑一笑聳聳肩了事，反而跟我比較走得近的一些老中在幫我大力闢謠呢。

            煎牛肉餅實在沒有什麼大學問，把冰凍的肉餅從冰箱拿出來放在半邊攝氏300 多度的鉄板上面 (另一半邊保持100度左右是用來保溫燒好的肉餅或者是烤一烤麵包的內面的)，血水就會被煎出來，然後用平剷子把肉餅翻個身，再煎一會就行了。 喜歡吃半熟的此時剷出來夾入兩片圓形的麵包裡面就完工了。 很多老美喜歡老熟一點的，那就多翻面一兩次，要cheese 的就放一片早已切好的夾到牛肉餅裡而已。 動作快些的人當這樣的二廚足足有餘，只要一看就會做了，唯一的苦惱是燒熱的牛油和著血水會在鉄板上蹦跳不已，燙在手掌手臂上相當痛，好在熟手了以後也就習以為常了。

            老美還喜歡吃一種叫 Grilled Cheese 的食物，把一片或兩片 cheese 夾在兩片方方的土司麵包裡，在鉄板上融化一些牛油，把土司麵包兩面煎得黃黃的，中間的cheese也燒軟了，又香又好吃。 其他的火腿三明治也是如法泡制，簡單明瞭。

            我後來發現牛肉餅煎好後放在保溫抽屜裡面，再拿出來還是同樣的好吃，於是我就在不是很忙碌時先煎好十來個保溫，客人來的時候我就會問他們要不要等，不願意等的人就拿給他們一個保溫的，如此一來排隊的人龍大大縮短，銷售量也因此增加不少，老板娘一高興馬上給我加了兩毛錢的薪水，可見稍微用點腦筋也是很有幫助的。

            有天新來了一個大廚專門烹調些比較貴的食物如烤牛排、烤豬排、烤比薩餅 (Pizza)、熟牛肉三明治 (Roast Beef Sandwich) 、炸雞、烤火雞，等等，打招呼以後他問我是不是台灣來的，我回答說是的，他就很神氣地說他從前服兵役的時候是在台灣林口，我當然覺得有些親近感就問他對台灣的印象如何？ 沒想到他老兄說不怎麼樣 (So So)，我立刻曉得他在台灣時一定是被崇洋的本地人寵壞了，是一個自以為了不得的洋蟲輩，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就不理他了，以後也不大同他打交道。

        這個老小子顯然是在台灣服役時對本地人于取于求，養成了看不起中國人的惡習，回到美國以後還處處自以為是老大，對打工的老中依然呼來喚去，要這個人替他搬盤子，要那個人幫他洗鉄板，要知道美國人分工很細，不是自己份內的工作是可以不做的。 他老兄自己該做的事如果好言相求，別人幫忙是情份，不理他是本份，然而老中們並不太清楚細節，就常常被他支使去做這做那，不敢不從命。 我很看不順眼，就對一起打工的同學們說不必理會他，更不須幫他做他份內該做的事，老中們大多是溫良恭儉讓的，沒有聽我的話，我因為一向是對他愛理不理的他倒還不敢來欺壓我，支使我。

        有一天晚餐我對自己說從來沒有嘗試過烤比薩餅的滋味，就從凍箱裡拿了一塊放進烤箱，準備等會大快朵頤一下，沒想到他看到了烤箱裡正在烤的餅就高聲問我是誰要買的？ 我說不要麻煩他，我來做就是了，他居然爆跳起來非常大聲地質問我為什麼不告訴他是誰要買這塊比薩餅的？ 我早就對他十分感冒，立刻也跳起來厲聲地回答說是我要吃的晚餐，要他少囉嗦 (注)。

        注：英文對答如下

            “Maxwell, who ordered this pizza?”

            “Oh, don’t bother, I will take care of it.”

        “Maxwell, why don’t you tell me who ordered this pizza?”

“I ordered this pizza！ Listen, you are not my boss and I don’t work for you, shut up，will you?”

“What?  I am going to report you to the boss.”

“Go ahead talk to her, you go to hell!”

“Ah, you made this place a mess.”

“Shut up.”

他大概從來沒想到會有老中敢跟他高聲回嘴的，站在那裡愣住了，我不再理他拿了比薩餅去品嚐了。 吃完以後就到老板娘的辦公室報告此一事件，還有 「桃樂絲」 平常也覺得這傢伙相當過份，就也幫我說話，後來據她告訴我這傢伙去打小報告時還被老板娘訓斥了一頓。

從第二天開始他態度迥異，變得十分謙和，見到我馬上打招呼，我才懶得和他周旋，板了臉沒理他。 而且他從此以後再也不敢欺凌老中們，自己份內的事都完全不去吆喝老中幫他做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其實像他這樣的土癟並不少，大概受過的教育不多，一到國外駐地由於當地的崇洋風作祟，一個二等兵常常就覺得自高自大神氣得不得了。 我後來有機會去美國的駐菲律賓海軍基地當國防部的文職工程師，職位敘同上校級，也在基地裡美國本土大學附設的分校裡兼課教數學和統計，學生中除了少數的軍人眷屬以外，大多數都是士官及士兵，像那廚子這樣的小士兵見到我都恭敬得很，此是後話不提。

我回到宿舍後就因此事作了一首打油詩如下，一時在中國同學們中還廣為流傳：

東風從來輸西風，若要吐氣唯有兇，

溫良恭儉俱無用，比他更兇定成功！

            在學生活動中心打工的學生也有幾個從伊郞來的，其中一位名叫卡斯楚的， 個子高高大大，像貌也相當英俊，人十分和善，平常大家見面都很客氣。 有天我去上工沒見著 「桃樂絲」 ，老板娘告訴我她因為同比她年輕不少的卡斯楚結婚辭職不做了，言下頗為 「桃樂絲」 不值，好像他娶她只是為了她的錢財及辦美國居留身份。 我同 「桃樂絲」 談天說地時從未聽她提及卡斯楚過，也沒見過他們兩人有任何親膩的談話或動作，只曉得她孀居有年而已。 老板娘認為她恐怕是被荷爾蒙支配沖昏了頭，再說卡斯楚身強力壯一定……嘿嘿嘿……

            我倒沒像老板娘想的那樣不堪，只覺得 「桃樂絲」 為人不壞，如果能夠找著一個好伴侶，不論有錢沒錢，年紀是否相當，都是她自己的決擇，於是心裡祝福她一生幸福快樂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