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老板  半千叟  姚遙崤

「杨老板」不开饭店也不开杂货店，只是年龄不到四十就当上了美国在日本横须贺海军基地工程處水电工程机构的文职主官，下轄三百多人员。美国人常把主管叫做老板，所以他名正言顺地被称作為「杨老板」。

他刚到任时手下有位他在经过韩国美国空军基地時碰到的一个姓虞的華人, 目前老虞正好在楊老板要就職的機構工作。他相當興奮地告訴我新的主管將是個華人, 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的事, 或許他有機會升到他一直想要當的小主管的位置了。

我那時在基地的計劃中心當一個小主管, 整個基地只有我和老虞兩個華人, 因此來往比較多些。聽到他的話使我想起了在美國唸書的時候選修中國教授教的科目的經驗, 他們似乎很忌憚非華人教授及學生的觀感, 反而常常矯往過正, 對中國學生更加嚴格些, 實力應該得A的, 結果只拿了B。所以我盡可能地選教同一科目的白人教授的課, 自己的努力也許可以得到比較公平的成果。我並不想潑老虞一盆冷水, 只希望「楊老板不是在洋人前面有濃重自卑感的人。

            「楊老板」到差時先給大家一陣子勉勵, 要同仁們盡心合作。 他公開地對美國籍的員工說他辦公室的門隨時開著, 不管他忙不忙都可以去見他, 一幅很開明的樣子。 在私下裡和屬下個別談話時, 他卻要人們把見到別人做錯的事情報告給他, 如此一來等於鼓勵告密, 這個風氣一開, 人人為了自保, 都當心別人打自己的小報告, 就不免互相猜忌起來, 如此一來團隊精神就一落千丈了。「楊老板」還頗為此自得, 他和我聊天時就說, 當他稱讚一些人員做得好的時候, 他們連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 我聽了不置一語, 卻隱隱地替老虞擔憂起來。

        「楊老板」也時常公私不分, 在上班時間把老虞叫去幫他老婆和女兒辦些私事, 譬如開老虞自己的車去接楊太太去福利社買菜, 到學校裡去申請女兒成績單, 等、等。 這種情況對華人來說似乎不算不普通, 可是美国人是不來這一套的, 公是公、私是私, 尤其在公家時間更不能如此做。 老虞剛開始還覺得楊老板很把他當自己人, 久而久之「楊老板」簡直把他當跟班一樣使用,半點也沒有感激的意思。老虞工作也很繁忙, 這些額外的派遣常常讓他要加班才能把事情做完。老虞有時也向我小小地抱怨一番, 不過為了他想升上的職位, 也就忍耐下來了, 直到有件事發生, 才徹底讓他明瞭「楊老板」像利用其他人一樣, 只是利用他而已!

        水电工程机构那時有兩個小主管的缺需要填補,  一個是老虞想要升的,  另一個職位則先招聘。 美國文职人員的聘任有固定的程序, 先要在全國人才招募網上公開宣告, 然後收到申請人的履歷表被招聘機構人事室評審, 通常篩選出五個最佳候選人送到要招人的主管那裡評估, 決定面試、 電話面試或不面試, 最後選定一人由人事室通知被選上人員接不接受這個職位, 不接受的話則由第二順位遞補。 作業的程序十分嚴謹, 如有差錯, 招聘則必須完全取消從頭來起。 

        原來「楊老板」的日本老婆有位遠親早就被他內定當這個位置。 最後的評審結果自然是那人被選中, 可是「楊老板」並沒有很長的當主管的經驗, 在人事室通知的過程中他居然去安撫排第二名的屬下, 要他不要灰心。 那個老美才不買他的賬報告了上去, 說「楊老板」違反了招聘程序, 結果整個招聘過程被推翻取消要重新來過, 如是「楊老板」吃了一個大悶虧。

        老虞同「楊老板」閒聊時提到他對另一個小主管的職務很有興趣, 他認為自己一向工作努力, 而且資歷十分完整, 應該相當符合那個職務的條件。 「楊老板」在上次招聘被取消後卻對老虞說, 這樣一來對他不好耶。 老虞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涵義, 就來問我。 我分析給他聽, 「楊老板」還是千方百計要把日本老婆的遠親抬上位, 如此當然對老虞的希望是個打擊, 老虞方才從夢中清醒過來。

        「楊老板」如此的作風自然慢慢地傳了開來,  連基地工程處的主管軍官們也聽到這些傳聞。 有次在一個聯誼同樂會裡, 上校副處長就不經意地問老虞他對「楊老板」的觀感, 老虞實話實說就把「楊老板」的所作所為報告了上去。 他後來跟我講了這件事, 我和老虞說你這樣子似乎有點對「楊老板」不忠心吧, 老虞用英文回答我說:  “Loyalty is earned,  it cannot be demanded, the very moment you demand loyalty,  you have lost it already!“  我想這話很對, 真正的忠誠應該是發乎一個人的內心深處。 雖然忠心可以用權位及金錢買得到,  例如歷代帝王對臣子們的攏絡, 不過這也是暫時性的, 等到沒有籌碼用或別人出的籌碼比較高時, 忠心就可能成了變心, 這種事在歷史上簡直是罄竹難書了。

        這時我想到了一個故事。 好像在春秋戰國時代有一位名將 (大概是白起,  記不清了) , 不但和兵卒同甘共苦, 而且待他們如親子。 有一個士兵負了傷, 傷口化膿, 他居然不怕骯髒親自把膿汁吸吮出來直到士兵痊癒為止。 消息傳到士兵的母親那裡,  她竟然傷心起來。旁人問她妳應該高興才是, 母親說將軍正是如此對待我的亡夫, 他就在一次戰役中為救將軍而捨棄了性命, 現在看起來我又將失去我唯一的兒子了,  說完就嚶嚶地哭了起來。

        如此看來帶人必定要帶心, 才有真誠的忠心回報! 偉大的東方紅太陽毛澤東與天鬥、 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 大家恐怕是非常畏懼他的權力而已, 不知道在他的身旁有沒有一個真正忠心耿耿, 肯為他捨命的的下屬或朋友呢?

        果然在老虞跟副處長談話後不久, 「楊老板」就在上級的壓力下離開了。 他找到了一個非主管的工程師職位, 降了兩級去美國本土低就了, 從此不知所蹤。老虞後來也終於一帆風順地升上了他一直想要的小主管職位。

                                    西元 2000 年11月 于 Key W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