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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26 14:37:05瀏覽953|回應0|推薦8 | |
十、再下基地 三講班結束後,1989年3月11日我們砲指部又下到斗六梅林國小駐紮。豆花西施沒有再出現,很多士官兵都很失望。對我而言,這次下基地和上次不太一樣,除了應付普測之外,還有幾次「配合友軍支援作戰」。因為我已經是待退了,所以在任務編組上,我居然是「五零機槍手」。當然,實際上我不會跟著那挺機槍搭車,我是軍官,支援時還是按著階級,得帶著兵行軍。台灣中南部四五月就非常熱,而且行軍走的都是小道,兩邊都是田,連棵遮陰的樹都沒有,我著甲種服裝(鋼盔,S腰帶掛水壺,打綁腿,大皮鞋,背槍)全身的草綠服溼了又乾,乾了又溼,竟然析出鹽巴來!一群人只是機械化的走著,有個小兵熱到有點神志不清的說: 「王排,如果現在旁邊有一個池塘,我會毫不考慮的跳下去!」 就這樣走著走著,走到當晚駐地,北斗的萬來國小,大家已經累得坐在地上爬不起來了。我們「支援」的對象是一個步兵營,這個營長為了鼓舞士氣,還吩咐輔導長今晚來辦個同樂會什麼的,結果顯然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狀況,才剛吃完飯就接到命令,進駐某陣地待命。這營長當然很窘,把他的連絡官(還是情報官)找來大罵一頓,說為什麼不事先通知他。我還記得他反覆的唸: 「你是官校畢業的,未來的前途是在軍中,如果你是預官我就算了,人家兩年就退伍了,你呢?你不好好幹,成天混吃等死,有什麼前途?」 我當時就在旁邊,這營長知道我是馬上要退伍的預官,但這罵人的話是不是意有所指,我不知道,不過這個營長算是很老實,是個好人。 這次下基地,有一件大事,一件小事,頗值得一提。先說小事,前面講過,下基地的時候衛哨比較鬆,不但我們進出比較方便,甚至外人也很容易可以進來。有一回我吃完晚飯,發現某一個駐地擠滿了人,我好奇的擠過去看,發現居然有人在賣手錶!這位老兄自稱是我們營長的同期同學,言下之意就是營長讓他進來的。我當時很不以為然,軍隊拉出來還是軍隊,任由小販進出,成何體統?後來退伍前一個禮拜,指揮官召集我們三十七期預官講話,首先先拉關係,說跟我們這一期同時來成功嶺,最有革命感情──這當然是鬼話,主要原因是第二天我們要回成功嶺,師長要召見我們,問問我們軍中的缺失什麼的。指揮官先找我們來的目的,當然是要我們先在這裡把不滿說出來,不要在師長面前放砲。我當時年輕氣盛,就質問我們基地任由老百姓進來賣手錶,軍紀何在?坐在下面的營長一聽,馬上站起來說,「已經趕走了!」這事兒當然不了了之,但是對照我們陣地的地點,實作的科目,賣汽水的小販都一清二楚,軍中毫無保防觀念,上下沆瀣一氣,可見一斑。 另一件比較大的事情,反倒是默默在進行的。1988、1989這兩年,台灣除了「大家樂」讓全民瘋狂之外,還出現兩件很可怕的東西,曰「直銷」和「地下投資公司」。其實直銷在國外行之多年,但是到了台灣,就變樣成了「老鼠會」。這件事情怎麼會跟軍隊產生關係呢?原來「老鼠會」的行銷方式,就是要一個拉一個,產生上下線的關係,上線要賺錢,就要拼命吸收下線,而下線也要再收下線,才能變成上線。如此發展下去,就像老鼠領老鼠一樣,賣東西反而成為其次了。那時候隔壁營有一位黃連長,成天跟我講他在「偉新」賺了不曉得多少錢,慫恿我也來投資。事實上我在唸大學的時候,約略就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沒有上鉤。 「地下投資公司」也是類似的概念,但是手法更吸引人,除了上線拉下線給佣金之外,參加的人還可以拿高得利息。我在基地的時候,常常聽到職業軍官們在傳,「這一家利息很高,放十萬,每個月可以拿一千!」,「這一家更高,放十萬,一個月拿一千五!」。當時最大的兩家地下投資公司,分別是鴻源和龍祥,其他小的投資公司,更是多不勝數。 我對財務金融的事情所知不多,但是既然被稱之為「地下投資公司」,顯然是不合法的。他的誘人之處在於非常高的利率,以放十萬每個月拿一千五來講,利率高達18%,投資人心裡想,只要五年多就賺一倍,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情!更何況當時的政府投鼠忌器,庸懦無能,放任這些地下投資公司猖獗,搞得全台灣人心浮動,終成野火燎原之勢,糜爛了財政紀律。 為什麼軍中成為老鼠會和地下投資公司的溫床呢?因為職業軍官都有學長學弟制,儘管在部隊裡各憑表現(或長官賞識),但是因為要講「軍中倫理」,高期別的職業軍官,自然叫得動低級別的學弟入彀。尤其是在同一個單位,朝夕相處,加上利之所趨,不上鉤也難。就我所知,當時整個砲指部好幾個職業軍官出身的連長都是「組頭」,下面官校畢業的下級軍官幾乎都參了一腳,薪餉全都進去了。這種「軍中倫理」反倒成為直銷拉下線或是地下投資公司介紹投資這些事,提供了達成連結的最佳手段。他們也想拉我,但是我跟他們講我就要出國了,而且沒有獎學金,正缺錢呢。 在這一段下基地期間,我們還碰到了新加坡來的「星光部隊」。我很早就聽說,新加坡的軍隊都是到台灣來訓練的,這次果然碰到了。因為新加坡實在太小,四周的海域都很繁忙,砲彈要往哪裡打?因此他們的砲兵都是在斗六和屏東兩的地方訓練。星光部隊的軍人有些一看就是華人,馬來人、印度人都很多,但奇怪的是,他們都不會講華語(好像是當時李光耀的政策)。比較起我們的軍隊,星光的紀律顯得比較鬆散,有些軍人的頭髮很長,甚至可以留鬚。我們部隊裡的職業軍官,最感興趣的是他們的軍官一個月薪餉多少錢,因為不會說英語,所以要我去問。當時我並不知道問人家的薪水是一件不禮貌的事,那些新加坡軍官們也不以為忤,很和善的回答我。到底他們當年的薪水是多少,我已經忘記了,只記得比我們的職業軍官高出甚多。 我們抵達梅林基地的時候,剛好星光部隊要離開,有不少軍用品他們不想帶走,都留給了我們,我至今仍保留了一個軍用的手電筒,能夠閃光打信號,還可以換上不同的濾片,改變光的顏色。比較令人發噱的是他們留了不少咖啡粉。大家都不知道怎麼沖咖啡來喝,原來當年台灣都是喝即溶咖啡,這種咖啡粉是要用濾紙咖啡機來沖咖啡喝的,可見當時我們多麼的土包子,連沖煮的咖啡都沒看過。 十一、軍中生活的一些影響和感懷 接下來談退伍的事情之前,我想把我在軍中觀察到的一些事情作一些敘述。這都是我親身的經歷,而且某種程度(有些甚至一輩子)影響到我(否則我就不會記得那麼清楚)的事,我把它們記載這裡。 首先我想談談政戰。政戰這個制度學自蘇聯,理論上來講,他存在的目的應該是教導官兵正確的思想,同時進行偵查保防的工作。然而我在軍隊時的感覺,政戰官、保防官、監察官這些「掛蝴蝶的」,都是大家最痛恨的「廖北亞」,因為他們很多的工作,都在幫你建立「檔案」,記你的黑資料,隨時可以整你。有許多政戰官人前都是和藹可親笑容可掬,博得官士兵的好感;輔導長也常常會跟小兵「搏感情」,讓小兵信任,但是我見過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政戰還真不少,這時候他的冷峻會讓你不寒而慄,你根本不曉得他手上掌握了什麼,但你自然就會對他們敬而遠之。 我自己和政戰打過幾次交道。有一次我們要做示範,全體基層官兵演出宣揚「反台獨」的座談會,我們旅部處長(是擋我財務官的那個處長,不是那個請我吃飯的)大打官腔,說我們應該坐得筆直,講話強勁有力。問題是我們有些人是扮演「對台獨有不切實際幻想」的人,這樣演不怪嗎?但是這處長就是要我們這樣演。等到把我們訓練得差不多了,恭請師長蒞臨指教,師長看了皺眉頭,問我麼為什麼要演得那麼僵硬,要自然一點才有說服力。只見這處長一臉諂媚的笑容,一直說是!是!我心裡在想,他臉皮還真厚! 還有一次,是我在下基地期間,晚上睡覺的時候聽walkman,被一個保防官逮到。老實講我是冤枉的,因為軍隊主要防備的是收音機。軍用的收音機(上面還印有「軍友社贈」,署名陳茂榜)是不能調頻道,只有幾個按鈕,按第一個是軍中(後來叫漢聲),按第二個是警廣,按第三個是中央等等。當時正是walkman流行的時候,我的walkman是有收音機的功能,但是在梅林那種偏僻的地方,什麼台都收不到,我只是拿來聽錄音帶而已。我當時就跟他這麼說,但是他還是把我的walkman沒收,同時記申誡一支。和我比較友善的林副連長知道了,哼哼兩聲,「你在跟一個老狐狸打交道。」意思是說跟這種廖北亞還有什麼好講的。那個保防官還恐嚇我,說記了申誡就不能出國,我知道這是狗屁,只是想不通,他想要騙誰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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