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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13 08:42:38瀏覽805|回應0|推薦4 | |
我之所以「忍氣吞聲」,還有一個主要原因,是我十月要再考一次托福考試。如果我想要退伍之後就出國,那會是我最後一次機會。既然要考試,我就得唸書準備,這位工程官三天兩頭自己休假,卻不讓我休,搞得我很痛苦。可是後來發覺這樣也不賴,他休假就不會來盯我,我就利用他不在的時間拼命看書;好不容易捱到我休假的時候,我就到台北辦事,找留學代辦中心,請教授寫推薦信,準備各種文件等等。 我之所以擔任監工的時候有機會準備托福考試,說來好笑,跟當時風行全台的「大家樂」有關。台灣在1988,1989年左右,對這種地下賭博到了瘋狂的地步。由於當時台灣沒有這種可以自由選號的賭博方式,而「大家樂」用的是香港六合彩開獎的號碼,相當有公信力,所以玩的人非常多,甚至到走火入魔的地步。香港六合彩每星期二、四搖出號碼,也就是台灣大家樂開獎的時候。承包我們這個文康中心工程的建商,不但工人玩,老闆也玩,搖號之前求神問卜,到處找神蹟異象(甚至連小狗撒泡尿都有人會去研究),開獎後贏錢的狂賭爛嫖,輸錢的四處躲債,根本沒人上工,有時候連一個禮拜工地都看不到人影。 碰上這種情形,上面當然急,因為這個文康中心預計要在1989年大專暑訓之前完工,由參謀總長郝伯村揭幕。萬一變成了「爛尾樓」,那人可就丟大了。因此各級長官不斷的催促工程組,要求建商儘速進場施工,於是我們幾乎每一個禮拜都要發一份存證信函,「語氣強烈」的要他們按照進度完成工程,否則「法律追究」。然而事實上,建商拖延工程,軍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你真的要去告他嗎?他不告你就不錯了。因為在台灣,若是有軍民兩造的爭執,軍方絕對是弱勢的一邊。別以為老百姓看到軍人會怕,剛好相反,軍方碰上老百姓,吃了虧也不敢講,否則他一鬧起來,可有的好受的。我記得有一次,我和一位營長,一位連長三人一起外出洽公,適逢中午用餐時間,營長帶我們進一家餐廳吃飯,點一道紅燒魚(半條),結果端上來,魚頭就佔了一半。營長要我去問店家,為什麼會這樣,我傻不愣登的去問,回來報告:老闆說,半條魚可以是上半段和下半段,剛好我們輪到吃上半段。營長快把鼻子都氣歪了,但是能怎麼樣?還是只能乖乖把錢付了。 建商沒有工人來做工,我嘴上嘟囔著去發存證信函,其實心裡是「暗爽」的,因為沒人進場就代表我沒事可做,那不是爽呆了嗎?那陣子我每天早上仍然裝模作樣的背著一個書包,明知沒有人,也一早就到工地去。書包裡裝的全是托福考試的教材,到工地四顧無人,就坐在小板凳上,面對空蕩蕩的工地背托福單字,一天結束後回到辦公室,「無可奈何」的在工程進度日誌上寫「今天工程進度0.01%」──不能寫0,否則要寫原因,我總不能寫「工人賭大家樂沒來」吧?於是,1988年的7, 8, 9三個月,我著實唸了點書(不要忘了,當兵會變笨),勉強在十月考到一個還可以的成績。本來,我還想在12月再考一次,但是工程官看我整天抱著一本托福字彙在k,已經相當不爽了,加上可能會來不及,所以也只能算了。我們這位工程官英文不行,但是喜歡賣弄。有一次他提起以前工兵連有個預官排長,也是準備出國唸書,他說他問他,你是去唸doctor嗎?對方說沒有,只是master。我聽了有點好笑(當然臉上沒有表現出來),因為如果唸博士,一般會說是Ph.D.(當然還有什麼Ed.D., , MD, DMA等等,有些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大概只知道doctor這個字是博士,而不曉得其實人家不會這樣講。 除此之外,我(還有其他那三個小兵)對於沒人來做工這件事暗爽,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不希望這件工程在我們的手上完工。為什麼呢?因為完工之後要驗收,驗收不只是手續煩瑣,更重要的是,這可是要蓋章負責的。萬一以後哪一天,文康中心出什麼問題,就算退伍了也逃不掉。我們四個人都是要在1989年5月31日退伍,只要拖過那一天,就不干我們的事兒了。這種心態當然是不可取的,但是軍隊是什麼地方?被抓來頂罪的事情聽得太多了。前面講過,我有一個同學,在北部某個副食供應站當差,裡頭的校級軍官貪污,虧了一大筆錢,爆發之後這些人一推二五六,主管沒辦法,只好和我同學商量,請他出面頂罪,被記兩個大過,事後再找什麼理由,幫他記兩個大功補回來。我們都是數饅頭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擔這個責任最好。 我這個少尉監工,擔任的時間其實不長,從1988年6月21日向工兵連報到,到1989年2月21日(剛好是我「破百」的第二天)歸建砲指部,足足八個月。這期間倒也不是全部都能讓我到工地自在讀書,偶而建商被逼不過,還是會進場。我還記得主體工程灌漿那一天,搞了一個晚上沒有睡覺,盯著他們不能偷工減料。所用的混凝土必須額外澆出幾個「試體」,送到外面去壓力測試,看看「磅數」夠不夠。我雖然不是土木工程的專業,但是大二學的「應用力學」和大三學的「材料力學」也足夠我去應付這些事情。到了我2月21日離開之後,「監工」一職也被裁撤,工程官(「那個人」)他調,本來還要我來接任,嚇得我跟師參謀長報告,砲指部一定要我回去,後來才由工兵連總攬其事。我退伍出國之後,碰到當時被派任至工兵連擔任排長的學弟,第三十八期預官斯少尉跟我說,後來建商仍然持續擺爛,上面看看實在不行了,決定由工兵連全體官兵下來自己蓋(所謂工兵自建),拼命趕工,終於在是年七月底把文康中心蓋好了。 在結束這八個月的記述之前,我想補充幾件有意思的事情。 我擔任監工的這八個月裡,雖然主要的任務是文康中心,但是因為辦公的地方在104師的師部,所以師部常常直接管到我們。師部每週有週會,都會要求一位在師部任職的預備軍官,就個人的學歷背景,做一個專題報告,以代表軍方有求新知的慾望,想跟上時代。我在天子腳下,自然也被要求,我以大學的專業是農業機械,因此就把大學的講義教材拿出來,做了一篇台灣農業機械發展現況的報告。那天我講了什麼東西,現在早就忘記了,但是我記得我有講到,台灣未來發展農業機械,要朝向「一分耕耘,十分收穫」的方向進行。沒想到師部參謀長在講評的時候,劈頭就說: 「我們革命軍人要腳踏實地,不能打高空。什麼一分耕耘十分收穫,那是錯的!我們要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才對!」 真是官大學問大,我能說什麼呢? 還有一件事也跟這位參謀長有關的事。文康中心的工程一直延宕,長官們都很煩,這位師部參謀長根本搞不清楚狀況,成天逼我們,問題是建商瘋大家樂不進場,我們有什麼辦法?有一次連續兩個禮拜都沒有進度,他火大了,把我們叫到他的辦公室,大罵我們是「米蟲」。那次工程官可能知道風聲,「剛好」請假不在,就由我帶著三個小兵,在參謀長辦公室被他罵了半個小時。參謀長三顆梅花,官階比我大得多,我站在最前面,除了低頭捱罵之外,還能做什麼?不料低頭的時候,看到參謀長辦公桌上放著一張粉紅色的傳單,赫然是當年的艷星「許曉丹」要演出「迴旋夢裡的女人」海報!我差點就笑了出來,憋得我難受得要命,參謀長似乎注意到了,三言兩語趕忙結束罵人,揮揮手要我們出去,順勢把傳單收進抽屜。後來我同小兵講這件事,大家都笑到肚子痛。 還好,並不是師部所有的長官都那麼草包。副參謀長和後勤科參謀黃少校,都是很明白事理的人。副參謀長好幾次和工程官商量,這個文康中心到底該怎麼辦,我站在旁邊,自然不好出主意,但是可以感覺到他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黃少校文文靜靜,要言不煩,但語必中的。我從黃少校那裡,還學到了辦公文的技巧。我年輕的時候並沒有在什麼機關服務過,是到了擔任監工的時候,才知道中式的公文,要從「主旨」、「說明」、「擬辦」等一步步寫下來,我很奇怪我們在學的時候教應用文,為什麼沒教我們怎麼寫(至少怎麼看)公文書?這些東西是應該每個人都要會的呀! 我和工程組的小兵都滿佩服黃少校,因為他的公文寫得很好,批得也很好,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手筆。而且,他很「知機」──意思是看得出事情的貓膩。有一回軍部來文到104師,要我們覓地打一口井。這件公文來的時候,工兵連連長和工程官兩個人都不在,不曉得怎麼轉轉到我頭上來了。打井不是簡單的工作,要專業的人來探測水源,決定位置,還要花一大筆錢(我記得好像是十萬)。碰到這種公文,我根本不曉得怎麼回話,只好擬了幾個不著邊際的稿子去請教黃少校。他看了之後罵我: 「這跟我們無關的事情,惹他幹什麼?」 我正在發愣,他已經提筆幫我擬稿,大意就是說打井必須接近水脈,查302師駐地的地勢較低,比較適合打井。三言兩語就把一件棘手的事推給了302師。我看了大表佩服,真是高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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