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在台灣有很多男孩子跟我一樣，對於年輕時服這兩年兵役簡直幹得要死，甚至覺得不堪回首，但長大了之後，和老朋友新朋友（男的）聊起來，很容易就會聊到軍中的經歷，對於軍事方面的訊息特別有興趣，有的甚至會成為軍迷。像我吧，我當年實在稱不上是一個合格的預備軍官，但是很奇怪，一直到我快五十歲，還有人會誤以為我是職業軍人；疫情期間我也將軍隊經歷寫成四萬多字的回憶錄，題為「黎明不要來」（你瞧多慘）；而非常多的軍歌，到現在我都還能夠一字不落從頭唱到尾。

        個人感覺，中華民國（正式的）三軍軍歌裡，毫無疑問空軍軍歌寫得最好，詞曲俱佳；我自己是陸軍砲兵少尉，陸軍軍歌自然沒問題，但是第二段的詞實在寫得太糟糕；至於海軍軍歌，我是退伍很久以後才在油管上聽到的。但若問我哪一首軍歌（非正式的）寫得最好，我覺得是「海上進行曲」。

        我雖然是陸軍，但是始終對海軍有特別的興趣，其中有一個原因是，爸爸曾在永康艦（海軍二級艦，編號54，原為緝私艦）服役五年，參加過銅山港戰役，支援大陳島一江山（爸爸的故事很精彩，我以後有機會再寫出來）；此外，我感覺航海是一種很有男子氣概的事情（豪情四海！），早年海軍的口號就是「加入海軍看世界」(Join the navy, see the world!)，多麼豪邁！當然，這些對我都是紙上談兵，我絕對不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水兵或水手，因為我太容易暈船了，饒是如此，我讀過關於海軍的故事不少，其中鍾漢波將軍的「海峽動盪的年代」，剛好與爸爸的那段海軍經歷重疊；而最近讀未公開出版的「六十載的航跡」，更是感慨良多。

        回到軍歌，「海上進行曲」的作詞作曲者是孫德芳老師，她另一首「藍天進行曲」更為有名，曾為中華民國贏得美方贈送三艘軍艦。

        海上進行曲的歌詞是這樣的：

乘長風    破巨浪    我海軍勇向前航

弟兄們    同舟共濟萬眾一心        海洋上

忠義果敢志氣昂    陽光普照全艦艙

長空萬里汪洋浩蕩

冬陽春暖魚躍雁行        心胸舒暢

四海一家皆兄弟    友誼長存在萬邦

乘長風    破巨浪    我海軍勇向前航

弟兄們    同舟共濟萬眾一心        海洋上

掌穩舵    正前方    看國旗    真美麗

隨風飄揚世界上

願神祝福你    勝利航

（想聽歌的，請自行到網上搜尋）

        這首軍歌非常好聽，詞也好，不過歌詞有幾個問題。第一，「我海軍勇向前航」和節拍搭配有點怪，在以前我都以為是「跨海英雄向前航」，我覺得唱起來會更順；第二，軍艦的國旗是在船尾，所以「掌穩舵        正前方    看國旗    真美麗」，與實際有些不符合。

        當然這都是小細節，但是最讓我難以釋懷的，是最後一句「願神祝福你  勝利航」。神？你在哪一首軍歌裡，看見過「神」這個字？

        孫德芳老師的夫婿賴名湯將軍是空軍，但有一段他關於海軍的軼事。賴將軍有一次上軍艦視察，在走過踏板的時候失足落海，所幸很快被就救起，據說他的家裡有一頂當時他戴的軍帽，上面放著一隻錶，就停在當時落海的那一刻。

        不要說當海軍，就算是當乘客出海，甚至我們看海難的電影（比如2020年的「怒海戰艦」），都可以深刻感覺到面對茫茫大海，一個人，不，一艘船，就算是萬噸油輪航空母艦，也會感到無比的渺小。風平浪靜（冬陽春暖魚躍雁行）的時候不覺得，一旦大海變臉，驚濤駭浪，更不要說敵人的砲火交織，我看意志再堅強的人，心裡都會默默禱祝，願神保佑，脫離怒海。

        「願神祝福你        勝利航」，在精神層面上，和漁民信仰媽祖，其實是一樣的。放在軍歌裡，雖然有點怪，但是卻流露出人性存在的價值。順帶一提的是，「海上進行曲」是（就我所知）唯一一首兩岸都唱的軍歌，當然，對岸是「無神論者」，「願神祝福你」這一句，當然改了。

        在本文的結尾，就講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當年的「92海戰」，沱江艦（海軍三級艦，編號104）面對大批共軍魚雷快艇的攻擊，被打得千瘡百孔，終於奮勇衝出包圍，但是也造成了十一名官兵殉職，其中只有一個軍官陳科榮中尉，他是一個醫官，海戰最劇烈的時候，他在官廳為一位受傷的戰士治療，沒想到一個砲彈打穿了官廳，陳中尉右腿中彈，流血過多而殉職。後來軍艦回到澎湖，收到一封醫官未婚妻寫來的航空信。當時未受傷的四位軍官面面相覷，不曉得該怎麼辦，後來決定還是拆開來看，怕有什麼急事（當時未婚妻已經懷孕），不看還好，一看每個人都毛骨悚然，未婚妻在信上寫說，九月二號（即海戰當天）她夢見醫官回家來看她，到門口沒有說話就走了，她看醫官又瘦又累，所以寫信希望醫官能向艦長請假休息一下，不要累壞了身體，未來母子兩個還要靠他呢。這封信就是九月二號寫的，當時金門海戰的消息根本沒有發佈，她怎麼會作這樣的夢？

        唉，願神祝福你    勝利航！

田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