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柏森 (部份原文曾載於自由時報)

為防範學齡前幼兒學習英語將扼殺其正常語言學習發展，目前教育部正研議修訂「補習及進修學校法」，未來所有補習班可能都不得教授六歲前幼兒學習英語，否則將處罰鍰、減班、停招、甚至撤銷立案之處分。此政策若一公佈，將只見幼稚園業者急者把英語幼稚園的招牌換裝成其它名目，骨子裡卻還是換湯不換藥。而家長們更是將群起反對此項新政策，有人疾呼英語一定要愈早學愈好，也有人抗議小孩現在起跑點上不學英語，將來就會輸給別人。為什麼明知幼稚園業者和學童家長都會怨聲載道，教育部仍是堅持一定要禁止幼稚園使用英語教學呢?

根據教育部官員的說法，禁止在幼稚園實施英語教學是依循專家學者的建議，因為幼兒學英語容易產生文化認同的混淆，而且所學習的英語和母語會相互干擾(language interference)。這樣的說法，筆者雖持保留態度，但基本上是贊同的。畢竟台灣是個使用中文的社會，年齡小的幼兒還是以母語為基礎來發展其認知、情意、和社交能力較佳。何況學習英語主要還是一種認知性的心智活動，小朋友在學習時一定要依賴他們之前習得的知識來理解、記憶、和創造新的知識，而母語正是他們思考探索新知識的基本架構和最佳工具。若強迫幼兒在課堂上只接受英語教學，而不准他們聽說母語，其吸收學習的能力都會大打折扣。

        因此目前市場上充斥標榜英語教學的幼稚園，充其量只是提供小孩一個聽說唱跳玩遊戲的環境，但學習的成效是相當有限的，只是徒增家長的經濟負擔。國內數項實證研究結果都顯示，兒童提前學英語對於其日後英語能力以及在校成績並無直接影響，反而年紀較大、如國小三、四年級的兒童，因認知能力較為成熟，更能掌握英語語法的使用和習得文化背景的知識。因此主要影響英語能力的因素是學生個人的學習興趣和努力，以及其家庭背景如父母的鼓勵支持，與其是否提早學英語並無直接關係。家長只要持之以恆地讓小孩接觸英語和培養學習興趣，並不一定非得趕在學齡前將幼兒送去英語幼稚園才能提高英語能力。事實上，長期累積學習成果是比提早學習來得有成效。

但是從相對面向來看，若聲稱英語教學將引發幼兒文化認同危機則又矯枉過正。平心而論，如果學童一週接受幾個小時的英語教學就會造成文化認同的混亂，那未免對台灣本土文化的包容性過於缺乏信心。事實上，位於英語擴展圈的台灣是以中文為主要語言、英語為外語的環境，即使幼兒有心想學好英語，一週僅數小時的英語課在語言輸入(language input)的質與量上均嚴重不足，遑論能接受英語深層的文化思維和行為模式等領域的涵養。更何況英語教學的目標之一也可以是幫助兒童學習尊重及欣賞與台灣不同的外國文化。他們不僅可以接受不同的文化刺激，擴大國際視野，進而發展跨語言、跨文化的認同，以培養具國際觀的未來世界公民。

另外也有學者主張學習英語會戕害中文發展，亦將衍生語言干擾的問題。但在台灣無法自如使用英語的社會條件下，實際上無人能排拒中文學習。英語在各級學校充其量仍只是一門學科，如果說學習英語有礙學習中文，就如同說學習數學或科學會妨害學習中文一般荒謬。以第二語言習得(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的研究證據來看，中英文同時學習是可能會產生語言干擾。但在使用中文的台灣社會，通常出現的是中文干擾英語學習，產生錯誤的中式英文，較少以英文干擾中文學習。現時台灣學子中文程度低落的窘境，還是應由中文教師想方設法來解決，而不是歸咎於英語的學習。

依筆者個人淺見，教育部所持幼兒學習英語會導致文化認同危機和扼殺中文正常發展的論述似乎在研究上缺乏實證。許多人只看到幼兒在學習過程中，短期內具備中英雙文化認識和出現中英雙語並用情形，就憂心本國文化語言的地位不保。其實若將學習的時程拉長，五年或十年後這些生活在台灣社會的兒童會漸次發展出對在地文化語言的高度認同，畢竟這裡是他們成長茁壯的地方。何況英語作為一種語言，並不只是種溝通交流的工具，它還負載大量的文化內涵，透過學習英語也會薰染一個英語文化群體的特殊性和本質性。無論如何，我們不可能只願接受學習英語，卻排斥伴隨語言的外國文化。究其實，英語本身並非我們最終的學習目標，而是獲致一種得以悠遊於全球眾多不同文化間的乘具，因此無需過慮英語的普及會損害台灣學子的文化認同和母語發展。

另外，教育部官員也應理解，家長偏好全英語教學並不完全是基於文化認同和學習成效等考量，而是摻揉了更複雜的社經象徵及同儕壓力等社會性因素，若要強令全面禁止幼兒學習英語不免過於激進而難行，只是讓業者另尋對策解套，另方面也招惹強大民怨。較為務實的作法是先妥善管理目前良莠不齊的外籍師資，修法只允許具備專業資格的外籍老師能夠合法地在本地幼教機構執教，藉以消弭英語幼稚園泛濫成災的亂象，確保學童受教的品質。同時也應推展更健全的幼兒教育政策，包括生活教育和人格教育等層面，而非消極地在法令上防堵英語的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