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文的規避數學、藐視數學、排斥數學、以至痛恨數學，是吾國士大夫通病。少數幾個例外是丘成桐。最受累於數學而白花力氣的以錢穆為代表。胡適李敖文史皆有成就，而數學是痛腳，麻繩拴豆腐，對他們的文史研究工作，拖累不少。傅斯年則不然。

傅在重建台大最大成就之一在強化數學系，而同輩講起傅，曾酸酸地說，這些年我們搞歷史的又懂數學，出了一個傅胖子。

傅在德國進修，就受教於彼邦，加強數學，還正式修數學課。而錢穆於樸學，功力可謂重矣，三斷葦編，焚膏繼晷，百年上下除王國維陳寅恪，罕見再出其右者，但缺乏數學訓練，釀成大錯。

他以文史比對，皓首窮經，黃泉碧落，寫成考據，認定孫臏與孫武為同一人，並據此當選中研院院士。

結果山東1972發掘銀雀山漢墓，出土竹簡孫武兵法13篇，孫臏兵法20篇，兩部竹簡完全獨立，孫武與孫臏實為兩人，等於錢穆據以得到院士資格的學問，轟然塌陷，若以傅斯年與陳寅恪的數學訓練，當不至於將視覺窄缩於文史比對一項。

比如杜聰明與翁俊明去北京自來水投放霍亂菌，歷來史學考證，多半從赴日輪船、何時何地見孫中山、投宿旅社時間地點、幾月幾日到達自來水廠、、、、、等等，這是嚴格史學比對。

但若略有生物醫學背景，（從數學出發），該問：為何選霍亂菌？以杜翁二人在台北醫專所學，有無能力自行完成三罐霍亂菌培養？霍亂菌培養即使成功，在坐船去北京路上，如何保持菌種活性？在不知最後將於何時投放的前提下，菌株究竟打算保持幾日？一旦投放於自來水（北京溫度？）有無可能毒殺預謀對象？估算在投放後，菌株在一般自來水中能夠存活多少小時？須多少濃度才能毒殺預謀對象？打算毒死多少人？

如果錢穆來考證杜聰明翁俊明刺袁案，必將以孫臏即杜聰明23世祖，而翁俊明為孫武18代孫，完成史學巨著當選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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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 Maugham 巨著華麗的面紗（the painted veil), 整本書在講霍亂，卡繆瘟疫在講黑死病。他們都做足功課，夠當醫學院的paramedical 讀本。至少，讀完毛姆的華麗的面紗，就已經回答了前述一半的科學質疑，這也是傅斯年力主，史學系學生應該必修數學的道理。

戰前帝國大學高等學校的系統，基本上是明治維新的結晶，等於六年制大學（高校３+大學本科３）。這個系統選擇最精英的種子學生進入全力培植，以帝國文部省60%的預算，全部砸到4%的帝大學生。但高校無論文理，數學不是頂尖一定落榜，所以廚川白村，芥川龍之介、夏目漱石、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村上春樹。。。每一個數學，注意！你沒聽錯，不是文學，都是全國報考人最尖端的1%。(數學對上榜的關鍵性，可以參看黃撐旗寫的「南國烽火少年行」)

薩孟武自承自己文章受益於兩大訓練：孟子和古典幾何學，前者我不如他，所獲有限，無顏置喙，但古典幾何的論理，我確實受益匪淺，對他的推崇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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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聰明翁俊明計劃以霍亂菌刺袁，霍亂的關鍵意義不妨看看毛姆華麗的面紗，youtube有完整版上線
（https://youtu.be/-u6c0cgHLCA)
1:16:39 處很有意思。

電影用霍亂貫穿。霍亂弧菌可長期與水並存，耐低溫、低張 (low tonicity)。這是杜、翁選用的靈感，所以霍亂才是考證的核心，沒有霍亂菌，刺袁案無從設計，無法成案。

電影是毛姆名作改編，而且是第二次改拍電影。電影除了主題霍亂，還有平行多個副題：帝國主義在次殖民地、租界、買辦、軍閥、知識分子、西醫、教會。

第一次改編電影據說是1934，拍的狗屁不通莫名其妙，整片洋蔥味嗆鼻，白人醫生進入中世紀中國，像約翰韋恩左右開槍卻扮演聖誕老人，中國背景是香格里拉走出杜蘭朵公主。。。但卻很合白人觀眾胃口。

新版改拍仍然貪圖市場，演員擔綱點將俊男美女大咖，劇情則比舊版合理得多，還有學生鬧學潮、反帝反貪腐的場面。那個時代白種優越感是天經地義，華洋接觸裡，稍有血性的中國精英，難掩逆反，毛姆有文學巨匠難得的深入，卻筆觸輕盈，點到為止：

英籍微生物專家來華義助霍亂疫情，本地派懂英語的軍官全程陪同，保安兼翻譯，洋人挑釁軍官：「我講的英文你聽得懂麼？」軍官答：「我在西點待過，也在莫斯科畢業，你如果不放心我的英文，我們也可以講俄文。」

新版改拍顯然納入更多毛姆原著的對白，更多悲天憫人及民族意識與華洋矛盾。

某日出勤，野地宿營，兩人圍著篝火閒聊，洋醫說，疫情險惡，但民眾對洋人敵意深濃，防疫更加困難。軍官認為矛盾根源在華洋兩界觀點，國人的共識，中國應該是中國人的中國，然在洋人對此不以為然。。。。。洋醫說；可是我是帶著顯微鏡來的。軍官說，我相信，但你在幫助我們的同時，你的國家也正拿著槍指著我的百姓。

但新版再多人文，也要蘸好萊塢醬油，裡面有洞房花燭夜歡迎入黨的橋段。。。。。但入黨之後，贛晉不足，令黨失望，所以另開側門，招納友黨，新娘很能幹。

這部電影，雖然瞄準市場，但卻賣得不好，很快下片，也許對霍亂、對微生物學都一絲不苟，描寫中規中矩，刻畫入木三分，拍得太投入，反而陽春白雪，脫離觀眾，所以我們可以在Youtube 免費看。

The Painted Veil是毛姆代表作，毛姆出身法學世家，家族也希望他當律師，但他逃進醫學院，卻因結核而輟學，沒能畢業。毛姆雖未行醫，但已修完所有課，醫學框架了然於胸。結核斷了他的行醫路，卻圓了他的文學夢。於是一頭扎進小說。他的醫學沒有白念，功不搪捐，對霍亂，對微生物，都處理到位。遠比卡繆寫鼠疫要更駕輕就熟。這在骨科的渡邊淳一寫失樂園，也可以看到。但渡邊的醫學背景只讓他寫自殺的毒藥，略顯大材小用。仙台醫專輟學的周樹人同學，寫了祥林嫂，也用到微生物學的專業知識。

祥林嫂收在單篇“祝福”裡，裡面交待祥林嫂如何守寡的，她的男人得了傷寒，僥倖未死，回家休養，但吃了半碗冷飯，竟然死了，。。。。

上海來的朱HG，和我共事一年，他說就這一段才看出來魯迅真是學醫的，這是傷寒之後的腸病變，雖未穿孔，但卻薄弱，一碗冷飯，少不了硬米疙瘩，腸蠕動不過，就穿孔了，之後腹膜炎，48小時就死了。。。。。

魯迅沒有細說，實在是避免不知情的讀者，嫌他賣弄，但卻寫的中規中矩，毛姆也是。

至於賣名牌西裝的亞曼尼，據說也是醫科輟學，還在商場上吹噓，說他的西裝是參考人體解剖學，所以特別合身，這就是生意經了，郁慕明也在議會說，他對於民進黨特別有辦法，因為自己是學解剖的，知道如何一刀斃命，這當然是鬼話，也是政壇語言，所謂白色的謊話　(White lie)。





附：《《《祝福　/// 　祥林嫂的男人如何過世。。。。。》》

。。。。。。。。。。而且仍然是衛老婆子領著，顯出慈悲模樣，絮絮的對四嬸說：“…這實在是叫作「天有不測風雲」，她的男人是堅實人，誰知道年紀輕輕，就會斷送在傷寒上？本來已經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飯，復發了。幸虧有兒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養蠶都來得，本來還可以守著，誰知道那孩子又會給狼銜去的呢？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來了狼，誰料到？現在她只剩了一個光身了。大伯來收屋，又趕她。她真是走投無路了，只好來求老主人。好在她現在已經再沒有什麽牽掛，太太家裏又湊巧要換人，所以我就領她來。——我想，熟門熟路，比生手實在好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