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詩抄 (二版)

再重新選出一版雨的詩抄，沒有之一。

〈淚灑落在我的心上〉/ 魏爾倫

雨輕輕地在城市上空落著。
——阿爾蒂爾‧蘭波

淚灑落在我的心上
像雨在城市上空落著。
啊，是什麼樣的憂傷
荊棘般降臨我的心上？

啊，地面和屋頂的雨
這樣溫柔地喧鬧！
對我的心的愁鬱，
啊，這揚起歌聲的雨！

淚水灑落，沒來由啊，
落在這病了的心裡。
什麼？沒有人背棄我？
這憂傷沒來由啊。

這確是最壞的悲哀。
我不知道是為什麼，
沒有恨也沒有愛，
我的心有這許多悲哀。

(中譯：羅洛)

【原文】
Il pleure dans mon coeur . . ./ Paul Verlaine

II pleut doucement sur la ville.
Arthur Rimbaud

Il pleure dans mon Coeur
Comme il pleut sur la ville;
Quelle est cette langueur
Qui pénètre mon coeur?

Ô bruit doux de la pluie
Par terre et sur les toits!
Pour un coeur qui sennuie
Ô le chant de la pluie!

Il pleure sans raison
Dans ce coeur qui sécoeure.
Quoi! nulle trahison? . . .
Ce deuil est sans raison.

Cest bien la pire peine
De ne savoir pourquoi
Sans amour et sans haine
Mon coeur a tant de peine!

【英譯】
Like citys rain, my heart . . .

The rain falls gently on the town.
Arthur Rimbaud

Like citys rain, my heart
Rains teardrops too. What now,
This languorous ache, this smart
That pierces, wounds my heart?

Gentle, the sound of rain
Pattering roof and ground!
Ah, for the heart in pain,
Sweet is the sound of rain!

Tears rain-but who knows why?-
And fill my heartsick heart.
No faithless lovers lie? . . .
It mourns, and who knows why?

And nothing pains me so--
With neither love nor hate--
A simply not to know
Why my heart suffers so.
(Translated by Norman R. Shapiro)


〈晚安〉

地鐵的閘門剛剛關上
廣告燈箱仍亮著末盡的話
字句閃爍將熄，但雨還沒有停
人們走出地鐵立即登上了一條船
在另一程路上，有流光與微浪相伴

向更深的黑夜出發
滿城所見的文字都隨著雨水
流向街角漩渦一樣的去水口
雨中亮起的霓虹、搖動的廣告和招牌
所有說話像囁嚅的少年一樣壓抑

聽不清雨中的話語
冒雨奔走的路人將走往何方
我想我大概朝著歸家的方向
但不知道是誰將我扔到街上
晚安了在雨中彷徨的人們

晩安了所有開始經歷的終結
失去了天空的都市的人們
將有雨水繼續填滿他們的路程
隨著雨水去流浪
看見的不過是熟睡的大廈

這時所有店舖都一個模樣
或是看錯了，原本就沒有分別？
晚安了被雨水圍困的人們，晚安了
徘徊在雨中的人們，在二零零一年夏夜
我曾看見你們：一個暴雨連綿的都市

(《抗世詩話》/ 陳滅)


〈雨天〉

久旱之後是雨天，接連的
彷彿不復有晴
濕衣掛滿了後院
沉墜著。母蛙在褲角產卵
牆面驚嚇出水珠
水泥地板反潮，滑溜的
倒映出你的鄉愁
像一尾
涸澤之魚
書頁吸飽了水，腫脹
草種子在字裡行間發芽
書架年輪深處探岀
發癢的
蕈菇的頭

就像那年，父親常用的梯子
歪斜崩塌的倚著樹
長出許多木耳
大大小小，裡裡外外
傾聽雨聲
風聲
在他死去多年以後的雨季
只有被遺棄在泥土裡的那只橡膠鞋
還記得他腳底頑強的老繭

那時，膠林裡
大雷小雷在雲裡奔逐
母親幽幽的說，
「火笑了，那麼晚
還會有人來嗎？」

(《雨》/ 黃錦樹)


〈子衿〉

f. 雨天
雨天，有些磨不掉的記憶
夢想，在濕漉漉的操場滑行
在翻飛的考卷上，在我題上
妳的千萬遍潦草的名上
這一場吿白，竟是沒有及格
妳是否審閱過我的答案，我
濕漉漉的答辯，關於雨天
妳才會看見，我落第的顯現

(《浪人吟》/ 吳懷晨)


〈雨季〉

傳說這一季雨是永不停息了
隱遯的太陽必定被復活的惡魔
用地平線鎖在一座不為神人所知的深淵
我們仍然要尋找向陽的坡道嗎
人類的心都好冷好冷
像貼在玻璃窗上的雪花晶體

坐在長堤上
一起躲進我的軍用大衣裏
滿足地共有一個黑色的帳幕
彷彿這便是整個世界
幻想養育很多孩子讓我們放牧
在陽光下奔跑 叫喊

(奔跑 叫喊
在我們共擁的夢境
一群狺狺的獸
海潮般吞噬了大地)

一隻飢餓的白貘撕開惡夢的羽翼……
醒來時，雨季仍然堅持
我們忽然瘖啞
你溫柔且帶磁性的聲音
在逝去的昨日流出一道乾涸的河床
盛滿陽光的河床啊
在思惟的遠方悄悄走失

(《都市終端機》/ 林燿德)


〈達瑪巒的雨季〉

l.
我的錶走進了雨季

秒針已經刷了一夜的雨
傘還在南台灣撐下不完的陽光
大甲溪錯過了復興號通往基隆的列車
魚缸裡的小金魚涉嫌游入我的書包
把生活週記裡的晴天都偷走了
我的鉛筆盒裡有幾顆魚飼料
偽裝成受潮的王子麵
和老是擦不乾水漬的橡皮擦
躺成了我的童年

......

5.
暴雨萎縮成一滴肥胖的露
孵出陽光
錶也很累了，不停地想走開
每一朵花都為了開成耳，留住春天的聲音
而流星般地殞落

你終究躺成五線譜上
我再也唱不上去的那個高音
於是我將手折成一只風箏
用優柔的長髮繫住
寡斷的一生

(《鳥可以證明我很鳥》/ 然靈)


〈伏爾泰濱河街十九號〉

今天我也嘗過巴黎的雨，嘗過
它繡鐵的滋味。
在奧迪安，在雅可布街，在伏爾泰道，
雨點跑向東方、西方、南方、北方。

伏爾泰十九號，波特萊爾是一間旅館
張開他的蝙蝠翼，為我遮擋。
然後他又是那個藍衣黑人清潔工，
出來大口抽菸，菸迅速地變成了雨的模樣。

我的模樣也混化成黑人的模樣，
在雨水中閃閃發亮。
前幾天我也到過巴列霍的墓地，
有一種同樣大的痛苦，刈割著我們的腳跟。

我們在雨水中像輕煙吹散，
必須被吹散，否則我們臥進火車的鐵輪，
最終只有簷頭怪獸像先知，
留過它嘴唇的雨水都是詩句。

今天我也吟詠過巴黎的雨，讓它
咬過我的耳郭、我的頸
我在聖日爾曼教堂後園與三十隻鴿子共坐，
雨中的阿波利奈爾不是我的情人。

(《黑雨將至》/ 廖偉棠)


〈雨〉

雨改變了 Seven 到手機店的距離
這一場午後的雨
雨改變了退休行員到公園的距離

雨改變了左側樓房牆壁的顏色
這一場夏日的雨
雨改變了盾柱木的枝葉的顏色
 
雨改變了麻雀站在陽台的姿勢
這一場突然的雨
雨改變了欄杆面向天空的姿勢
 
雨改變了我對世界的心意
這一場短暫的雨
雨改變了龐大的哲學，微小的心意

(《地表上》/ 孫維民)


註：第一版的詩抄
http://blog.udn.com/le14nov/115430245
雨的詩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