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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童偉格的《西北雨》
2020/05/29 05:03:35瀏覽452|回應0|推薦5
Excerpt:童偉格的《西北雨》

我讀童偉格,視覺上那翻動著空曠的場景如此像年輕時看的塔可夫斯基。但流動的詩意卻讓我想到以色列小說家奧茲,或較好時的石黑一雄。
……
所以這是一個「自己」之書。但那又是一個魯佛的《佩德羅.巴拉莫》的世界,所有死去亡靈的追憶、懷念、遺憾,全部進駐這個唯一活人(甚至他發現自己也早已死去)的意識。「我」負載著這所有沉默無告的祖先們那麼巨大無垠的苦難,「自己」是遺忘的荒原最後一隻稻草人,最後一根鹽柱,但我難改自己血液基因裡那善於苦笑、沉默、原諒,和畏敬海天的天性,「我已經無話可說了」。
——駱以軍,〈贖回最初依偎時光(代跋)

「父親的左腳,一段義肢,塞不進古甕裡。」
……
這可能是這本小說裡頭我印象比較深刻的一段敘述。
而整本小說彷彿是自言自語的死亡書寫,經由文字肢解之後,故事情節其實是非常支離破碎。

但是,如果再回頭與更早之前的作品《王考》、《無傷時代》相較,童偉格的文字對我來說卻是已經變得更迷人,更有詩意。
在這裡,我從小說中撿拾一段關於記憶的部份,或許可以得到些許驗證。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461678
西北雨
作者:童偉格
出版社:印刻
出版日期:2010/02/26
語言:繁體中文

作者簡介
童偉格
1977
年生,台北縣人。台大外文系畢業。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碩士,現就讀台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博士班。作品〈王考〉獲2002年聯合報文學獎短篇小說大獎,〈暗影〉獲2000年全國大專學生文學獎短篇小說參獎,〈躲〉獲2000年台灣省文學獎短篇小說優選,〈我〉獲1999年台北文學獎短篇小說評審獎。著有短篇小說集《王考》,長篇小說《無傷時代》,舞台劇本《小事》。


Excerpt
……
幸或不幸的是,在這注定誰都無法活著離開的世界裡,記憶力也許是最終的贖還。教育學說,倘若這小孩能牢牢記住一件自己並不理解的事,就像死背一則數學公式,那麼在將來,他有可能突然明白這些事所代表的意義。這是說:肉身為度,一個人在內裡包藏、護衛某個記憶,抵擋住時間摧枯拉朽的破壞力,終於和記憶一起,等候到思維的轉型期。在那之後,抽象回去尋獲具體,事物向那些猶記得它的人,展示它自己。
因而我猜想,記憶力該是最終的贖還:在距死亡一步之遙的地方,在那個最後的立足點上,每件記得的事物,都昭顯出新意,因而一個人不再沉傷,也不再惶惑。至於記不住的,時間證明它並不要緊,也就理所當然不必去記得了;因而豐足,且沒有缺憾。我猜想與死亡爲伴的人的思維,最終是這樣的:你理解了所有你必須記下的。那時的世界對他而言,想必既小巧又寬敞。
某種程度,這個想像的確給當時的我帶來安慰:你清楚記得發生過的,思索它,並且無論如何努力活下去,然後,也許,時間最終會將意義返還給你。更大的慰藉是,當時的我恍惚察覺,也許,在命定的死亡面前,眼前再炙熱的情感、再濃烈的想念,都仍算是低度開發的。最好的存有,是活成他人腦中的一則數學公式,一種純粹的形式,一道多年以後,意義自動發酵的謎。這麼一想,在眞的孤單的時候,也不會想要依靠他人,給人帶來困擾。
但這如何可能?也許,最簡潔的方式,將是要求自己不斷退縮、隱遁,不再與這世界,發生過多不可測的聯繫。時至今日,直到我的人生過半久矣,相信的、能夠的都早已不再那樣要緊的時候,我仍然持續著這樣一種獨斷的演釋,彷彿刻意讓自己,成爲複製自他人生命的贗品。然而,不時,就像在抗拒這種複製,或在抗拒某種預畫好的痊癒方式,我會察覺,那特屬於我的敗毀過程,還在我心底某個位置悄然前行,或者,我該說是退卻,也許,就像將時間放遠,沒有人有辦法當個不誠實的人那樣,眞正的、無用的我其實止不住誘惑,忍不住想要見證:倘若連哭喊都不懂得了,我還能夠記得什麼。時至今日,當我被自己的澹然無夢給驚醒,我起身,坐在桌前,扭亮檯燈。我思索夢所不能冒犯的,以及被那毫無作用的光亮,給短暫撤去的嚴寒。我已經無話可說了,在時間如當時的我所預想的那樣,將意義返還給我之前,它已先行證明,一直活在他人寬諒中的我,這名受刑人,如此費力地活著,卻不知為何,從未給他人帶來哪怕只是一點點眞正的安慰。
……

每日每夜如此連綴,像一個無以安眠的長夏,像世界本身,我明白自己無法活著離開了。每日每夜,剩餘的時間,像是從另一道星河奔赴而來的光年,比新生還陌生,比死亡還陳舊。也許,我終於和我的路人家族重逢,活得像是與他們同在了。拿出紙筆,寫下草稿。我們用每句話一出口就注定過長的方式說話,好像每句話都是遺言。我們不動問,不期望,似乎對想說點什麼的我們而言,每種酣暢的快樂都顯得故作天眞;每種無可抑止的悲傷,都來得那樣矯情。彷彿眼前僅剩的,是一張用來寫遺書的白紙,而我們那樣愼選字句,遲疑、無言,直到命之所終。因為再熱烈的話語,都不過是我們對世界的,生疏的證言。因爲時光快疾越渡平野,每日每夜,「敬啟者:」我們潦草塗寫:「世界太大,我無處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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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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