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寫一通(八)：從中國的<天命>觀，看國家的經濟掠奪》

前文提及，國家是以經濟掠奪者角色在人類歷史上登場的，而在早期文明階段，「父死子繼」的朝代國家形式，較能達成一般人民經濟產出及國家經濟掠奪，二者皆最大化的目標。

但前文也提及，要使政權穩固，朝代國家的權威來源不能來自內部結構，既然權威只能來自外部，那代表自然未知力量的「上天」或「上帝」，在上古時期無疑是國家權威最適當的假借託付來源，難怪不同的文化淵源，會產生西方「君權神授」或中國「天命」觀等類似概念。

上古先民面對洪水、地震、火山爆發等這類自然未知力量威脅時，難免感嘆「上天」力量之無窮，而將洪水等災異現象視為「上天」對人間違逆天理之事的懲罰。既然國家領導人為「上天」指派，意圖謀逆者，不僅有遭「天譴」的風險，更常見的情形，是被領導階層以「代天行道」名義執行「天譴」。故在「天命」說之下，為免遭逢「天譴」厄運(無論是由「上天」或由「人」來執行)，多數人會選擇乖乖地遵奉朝代國家的「天命」。

但在商、周交替之際，「天命」說碰到挑戰，因一個文明較高的商朝，竟被文明較低的周朝所取代，「天命」說要如何解釋此種情況竟會發生？對此，周人的回答是：「天命靡常，惟德是親」，周人能取得天命，是因天命是唯道德為依歸的。周人此番對「天命」說的重新詮釋，其目的有二：

1.傳達周朝翦商取得政權的正當性，因商紂暴虐無道，已非「上天」指派的國家領導人，「天命」轉移至勤政愛民的周王身上。

2.告戒後代子孫，朝代國家政權的合法性並非永世不滅的，若未遵循道德標準施政，「天命」是會轉移而喪失政權的。

「酒池肉林」一詞現已與商紂王荒淫無道的形象連結在一起，若要能日日在酒池肉林裏通宵達旦享樂，勢必需從人民身上掠奪龐大經濟資源，而高稅率的橫徵暴斂，中國傳統政治哲學是將其視為暴政的非道德行為。

中國在國家財政上的輕徭薄賦觀，在卜筮之書<易經>上也可看出端倪，因其中的「損卦」，即是與國家徵稅有關的卦象：

1.卦名為「損」

(1)「損」之意為「損下益上」，經濟資源由下層人民之處流動至上層統治階層，此流動機制即是國家徵稅。

(2)<易經>是上層統治階層的卜筮之書，但其卻以下層人民的角度探討事物，此為其一大特點。<易經>有「損」、「益」二卦，「損下益上」為「損」，「損上益下」為「益」，曰「損」、曰「益」，皆是站在下層人民角度言之，無疑是在呼應「天命靡常，惟德是親」的觀點 。

2.「損卦」卦辭，即陳述徵稅不用太多之理

(1)卦辭，「損，有孚，元吉，无咎，可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2)在古代，祭祀是政府最重要的施政活動，「享」即意指享祀鬼神，而「簋」則是盛裝祭品的禮器，在商、周之際，依祭祀者身份之不同，所需準備的「簋」的數量也不同，在中央政府層級，按規定需準備「八簋」。但在卦辭中，卻說只要心懷誠信(「有孚」)，徵稅所得只夠準備「二簋」的祭品，也沒關係。由此即可看出，上古中國統治階層，對其後代子孫諄諄告戒稅賦不要太重之情。

3.<易經>的每個卦有6個爻，按卜筮之說，第5爻為君位，第6爻則為占卜之事將結束的階段。從「損卦」的第5爻及第6爻的爻辭，可看出上古中國更深層的稅賦觀念。

(1)「損卦」第5爻爻辭。「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元吉。」

龜在商、周之際，為重要占卜之物，十分貴重，而朋為古代貨幣單位，「十朋之龜」可喻為價值十分昂貴之物。5爻為君位，爻辭表示君主可從子民處獲得豐沛的經濟資源，當然在一個適當的稅率下，君主可極大化其稅收的前提，是其子民的經濟生產力也極大化。

(2)「損卦」第6爻爻辭。「上九，弗損益之，无咎，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

第6爻表事情的最後階段，「弗損」，表示此時不要再增稅了，而要改「益之」濟助子民。

上古中國的賦稅觀，與當代經濟理論的拉弗曲線(Laffer curve)，在概念上有點類通，都是強調若一昧的提高稅率，反會對民間經濟生產力造成傷害，經濟停滯、衰退的結果，反會使稅收減少，甚至當稅率高過某一水準，稅收反為0，因高稅率造成經濟崩壞、社會動亂，政府將無稅可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