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語之二

我在1999年到2000 年，返台建廠的時候，是李登輝時代，稍後是李登輝和陳水扁交接的時期。由於李登輝並未完全破壞了過去蔣經國搞經濟的舊底子，我評估可以達成任務。假設換到今日，考慮政府橫加干涉勞資運作產生的後果的話，我有可能婉拒這個任務。產業的工作是現實的，我們靠技術賺錢，達成任務了，可以獲得金錢獎賞，失敗的話，一無所獲。諸多考量中，勞資關係為其一。對勞方而言，金錢的報酬為首要。本文所談的對策有很大的部分放在這個問題上的調和。倘若不能解決這個問題，計畫必然失敗。當然就拿不到金錢報償了。

我接該廠建廠任務之先，已經知道在那位清華教授的策畫下，建了一所失敗的工廠，又被負責建廠者騙走一筆資金。所以說資金不足必須考量。也就是說，該公司若是投資生產機器，付了機器的錢，必須快速通過打樣和小中大量生產，如此才能繼續運轉，我與員工才能談到待遇如何。

這位教授和我開過幾次會議，大致的方向與做法都談妥了。這個案子實際介入者為他的妻子，金小姐。她是某校大傳系畢業，算是我的學妹了。整個過程承蒙她的信賴，頗為支持我。

我在裝機與打樣期間，只聘用了ㄧ位廠長，他是隨我進入工作的ㄧ位專科化工畢業生，到了竹南聘用了當地ㄧ位坐牢出獄的人為現場課長，坐牢前曾在家搞過家庭加工，他滿身有日式刺青(我要求他不論冬夏均著長袖長褲)。這位課長高商肄業，瞭係當地人群結構，與機械修護和零件供應管道，具有基本機械概念。我們一律白天睡覺，晚上工作，這位課長負責招募其他工廠工作員，夜間到工廠兼職，拿鐘點費。我三人支薪均為半薪。

當我們打樣通過，開始量產時，我和金小姐說，目前已經到了全薪階段，我採用精兵高薪政策，用員縮減，估計每一工作員擔負的工作為1.5倍。所以說這種高薪有一半是員工自己賺來的，公司擔負不會有不合理的大超額支出，多付一些薪資免不了的。以這種士氣來衝上日夜班每日工作22小時，每隔一日，輪流由日或夜班現場課長帶領挑選熟手做生產線維護約一小時。我和員工講：我絕不讓你們在外不敢和朋友講你們的收入。你們的收入就是你們的能力尊嚴。我所謂的能力包括三要素：勞力，智力與向心力。以該廠全自動機器操作來講，勞力不需要很多，智力與向心力變得相形重要很多。

後日我們進入了預想的每日日夜班階段，薪資再往上調一次。平均日夜兩班，每班十小時。也就是說每日加班兩小時。加班費我給的高，變相增加工作員收入。本廠沒有無塵需要，同時准許現場抽菸和檳榔，嚴格禁酒。准許輪流休息，由領班和課長安排。績效改成每月發放，這又是一筆收入的增加。集體績效不定期，而是規定每月生產目標，一旦突破，全場員工在當地餐廳聚餐，每桌供應洋酒和花雕。我個人使用的反而是米酒+維他露或保力達。我個人從年輕以來鍛鍊自己普羅個性，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習性並未隨我移居加拿大而改變。這種普羅個性使我意氣風發。通常如此餐後，包下該地KTV續攤。

我答應金小姐，每週給她一次電腦報表，生產報表由我用Excel設計的，藥品添加報表也是Excel寫的，此報表每月藥品請款寄給她檢視存檔。此外，每週我用手寫報告，告訴金小姐我對人事物的判斷與決定。金小姐後日和我講：你可知道我週一最盼望的就是看到你的手寫報告。我做過記者等職務，卻從未下過工廠。你的報告不僅是文字清晰流暢，更能讓我學到你的觀察與判斷。

正因為這是一個窮公司。我們驗收自動機器的時候，付了訂金和頭款。在契約中寫很清楚：尾款必須由貴方派專家來試車成功後才給付。這家機械廠沒有一次試車成功，我們也就沒給尾款。他的總經理和我說：你們實際上日夜生產，我們試車卻沒成功一次，拿不到尾款。我在最後要離職前要他們再做一次試車，並告訴他們，此次試車你們一定通過，金小姐那邊的數百萬也準備好了。我又說：這個廠賣給另一廠，賣了四倍以上價錢，沒有理由讓你們拿不到尾款的。

我離職前，該機械廠負責裝機的員工與總經理來請我吃飯，並且用他們的卡車幫我搬離工廠，回到新竹眷村。他們和我說：實在佩服總經理你的本領，更謝謝你協助試車成功，使我們拿到錢了。我和他們講：你們精通機械，也精通化工，可是你們忽視了電化學是電和化學的結合。生產線的電流均用一般整流器，唯獨主鍍槽使用的是脈衝整流器，那是一種電流由小到大，然後來一次PR(逆反電流整平Leveling)，如是循環。這是另外訂做的設備。你們使用你們的整流器，錫鉛比例和鍍層不可能通過X光非破壞性檢驗的。也很抱歉，我們背後的是一個窮公司，給了你們尾款，恐怕連薪水發放會有問題。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請注意，該廠除了總經理是清大化學研究所畢業，又留美以外，所有員工都是專科畢業，勝任能力100%。這種用人情況和我是一樣的。只不過我把現場管理流程簡化了，能用ㄧ位出獄的課長。事後證明他對建廠有大功的。他把全自動的機器的氣嘴改變了，使得生產產能為180%。我向該公司要了獎金鼓勵他，他自己憑這個成就樹立了他的領導地位。

以上述經驗來看蔡政府的勞修與產業政策，我們會發現到明年年底的此時，會爆出不少問題的。

其一 這不是工業革命搞出壓榨童工的時代。去規定一定要休假，又規定企業要怎樣付加班費是很荒謬的。資方和勞方將來共同遇到的困境是無工可做，坐困愁城，而非勞工不能休假，或加班費如何如何。以我建設的這家工廠來看，上游是封裝和晶圓，規定八小時內回貨。被搞成勞工必須休假，如何回貨呢？我們送貨，有一批次設在凌晨。這個政府到底懂不懂各產業鏈的性質與連動關係呢？我從未碰過勞工只想休假，不想工作的，他們就怕沒工作，沒收入。勞逸安排屬於各產業內部的安排。為了照顧勞方，了不起給勞資雙方設定一些原則。不要淨指責資方和勞方如何如何。台灣面臨產業未轉型，勞力成本升高的狀況。甚至面臨產業逐漸在台收攤的狀況。

其二 亂七八糟的教改，把台灣原本的專科結構破壞殆盡。台灣的多數產業以專科層次的工作員最為合適。這也就是說，台灣的勞力品質已經開始降低了。

其三 才是更重要的因素，根據我在建廠過程中做的偵錯(Troubleshooting)原則，以及對中華歷史的觀察經驗，說明如下：

由漢至清，所有的善政具有通性，明君第一步就是先免賦稅或降低賦稅，與民休息。此外加強平準，也就是穩定物價措施。惡政徵兆往往是深文周納，搞一堆名目，剝削人民。惡政導致敗亡。中華思想主張革命，人民無法生活後，會有甚麼結果，還用講嗎。先把通膨/通縮，以及歐美經濟學放一邊，與民休息是硬道理。蔡政府的方向剛好是與民休息的相反，後果如何，大家想想看。

我把建廠中的偵錯經驗講一段參考。當該廠進入小中量生產階段時，發生鍍品大量不良現象。廠長和課長束手無策來找我解決時，他們七嘴八舌講了一堆猜想。我看了狀況後，和他們說：明日停工，你們猜測的諸多毛病暫緩處理，我們先做一件事，把導電座全部拿下來清理上面的藥水殘留與氧化。一日後，全面恢復正常了。事後我把他們找來開個會，把偵錯原則說了。我說：

所謂電化學運用，其原理有兩面，一為化學，一為電。偵錯時頭腦需有邏輯。採用消去法。先從單純方面著手。顯然化學因素比電的因素複雜幾十倍，先從電的接觸不良開始消去可能性。假設頭腦沒邏輯，那就會ㄧ下子擅動好幾個因素，那就永遠無法確認問題出在哪裡了。這條生產線無法及時糾正，生意跑了，機械也癱瘓了。

這個原則不僅適用於工廠偵錯，用來治國也一樣的。改革不能隨便改了很多條件。必須看準了關鍵，先從最單純的條件改造。單純條件改造順利後，才會動到複雜因素，上面的例子，複雜因素是化工條件，單純因素是直流電。若其不然，把運轉條件全部變動，最後結果往往是更嚴重，損失不可計算。

我想，蔡英文比不上金小姐。金小姐知道每週讀我的報告有益，雖然她從未下過工廠，卻曉得從我的報告中看到觀察與處理的借鏡。今日蔡政府以改革為名，顛覆所有穩定與不穩定條件，明年此時，國家運轉出現嚴重的障礙後，才問問題到底在哪裡，我想，所有的問題就糾結成了一個問題叢(A clustered problem)，無從下手了。

她的問題出在擅動既成架構很多運轉條件(Tampering with many critical factors of the built-up)。這比無能還糟糕。她合理化擅動利用的正是意識形態的操縱。向人民講要全面改革，使用意識形態來否定現有制度，合理化她的行為，顯然是破壞，而非建設。這就好像把一條生產線全面否定，又做不出來新的取代流程，那個後果會怎樣呢？更何況這不是一條生產線，夷平了可以重建。大家一定看到張忠謀警告蔡英文，新的產業沒一撇，舊的，也就是蔣經國建設的產業不能丟。我看蔡英文當耳邊風。

我在建廠過程中押後付機械廠尾款，因為在有限資源下，必須先照顧我自己和員工的薪資。在生存競爭環境中，非常無奈。我想，治國之道亦然，必須先滿足自己的人民的需要。沒有龐大資本的時候，對外交涉以己民利益優先。台灣周旋於美中日之間，第一考量當為己民。相較美中，日本無足輕重，彼此之間交換利益有限，無須以核食交換。台灣人民受到政治洗腦，認為國民黨不倒，台灣不會好。現在應該看到了吧，國民黨固然差不多倒了，還是有黨員策動反核食，不管其政治動機如何，對於反民主的蔡政府當然有些些制衡力的。我認為國民黨或民進黨都不能倒的，這是台灣民主的根本機制。小黨倒與不倒，無干大局。人民的覺醒，到了明年此時，應該會成熟到某一個程度。把意識形態拿掉，台灣才有生機。只不過經歷此次Upside-down 的傷害到底有多嚴重，目前難估計。我想皮骨傷害，不管口子拉多深，斷了幾根骨無所謂，不要傷及內臟就還好。

最後，我講個故事大家聽：

艾森豪任大學校長時，校方管理來報，說有一塊草皮被師生踏成一條便道，應該立禁止牌，嚴加處罰。艾森豪指示：不可以設禁止牌，更無須處罰。被踏成便道一定有便利的道理在焉。立刻請人把該便道鋪設成為步道才是正辦。
*這是先父告訴我的故事。他有意啟發我的吧。

這其中的智慧，朋友稍想一下。艾森豪能夠統帥聯軍同心，他有高智慧的。不要小看了這些處事的考慮。本文所寫的處處都能見到借鏡艾森豪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