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黛玉葬花。 

第一次葬的是對花的憐憫之情，及與寶玉對落花成陣的多愁善感與相知相惜之心。第二次葬花在祭餞花神這天，勾出的是敏而多慮的委屈，傷春愁思及對自身寄人離下哀憐的身世。第三次葬花在清明，葬花人是寶玉，所葬之花為夫妻蕙、並蒂蓮，暗示大觀園中女兒們青春、愛情與人生結局。

所有葬花祭悼，無論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懺語，或是「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的幽怨和哀悽，鋪陳的無非是黛玉與寶玉淒清哀絕的愛情絕唱。

這幾個章回說的是人對情慟絕的比喻，及葬花過程所思考的人生之義。

年輕時，對「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這段感覺特別濃烈有感。如今歲至中年，走過情感與人事滄桑，對這段話更有寬闊的見解與想法；不單只為兒女私情的傷感悲切，更深刻的，是感悟自然界中周而復始、轉瞬即逝的各種動物生命。當牠們倒下的那一刻，要不曝屍荒野化成土地養分，要不成為其他動物的食物來源。

從小便有黛玉葬花的心思，葬的倒非純真浪漫的殘花枯葉，而是自然界中的鳥兒。小小年紀便捨不得小動物死後無葬身之地、身後可憐的想法。於是每每挖地埋葬前，會先摘幾片厚大的葉，將小鳥置於中，身旁再撒下幾朵野花，這才掩土而埋。

及長，這份心思未曾消退，反倒更覺萬物有情，無一不是緣。

從第一隻命喪車輪下的幼貓起，從支離破碎、血肉模糊中鏟起屍身，從膽戰心驚、克服血淋淋的心理障礙開始，這一路埋了四五隻貓﹔在公園處、在花壇邊，在每一棵樹下，都是經我選擇後最後決定的長眠處。

每埋葬一隻小動物，便對生命的起落更豁達。這些消殞的小生命讓我體悟到萬物生命的無常、愛要即時的道理。這世間萬事萬物的計較，都遠不及倒下那一刻轉瞬皆空的事實。所以，還有什麼好計較、看不開過不去?

因為對生命的尊重，不捨這些小動物死後無依，希望牠們也能入土為安，於是便發一願，但凡有緣讓我遇見者，在能力範圍內必親手掩埋。願發後或是巧合，此後總常遇見車禍或死亡的小昆蟲、小動物，有貓，麻雀、蟬、蜻蜓、老鼠等。

說巧合還真不為過。有一次，剛走到辦公室外面陽台，一隻小鳥忽然從天空飛下來，直直掉落我腳前，一看，死了。那隻小鳥就埋在行政大樓後面草地裡。

上個月某天夜裡，出門帶點點放風，大門剛打開，8米寬的道路上一隻老大的肥老鼠被車輪壓的扁平，就離我停車的距離約二步遠，地面上好大一片血漬，有點嚇人。隨後上樓準備塑膠袋、紙袋再下樓，費好大勁，終於被壓爆的頭腦腸子等器官收集齊全，但一些壓碎的屍肉，很難清理，只好用清水及掃帚清除。

這隻肥老鼠，就葬在一棵芒果樹下。後幾天每日上班開車前卻還總是隱約聞到一陣陣血腥味。

又過兩天，同一地點又躺著一隻身型再小些的老鼠。我看了，心情異常沉重。想著才剛送走那隻大老鼠不久，怎麼這隻老鼠又步上後塵?為何牠們都躲不過這場意外?為何過馬路不謹慎小心?我像個白癡般不捨的喃喃自語。

這隻老鼠就葬在那隻大老鼠的左手邊。誰知呢?或許牠們是夫妻，是手足。葬的近，彼此也有個伴。

我能做的，就只是為這些路過人間的生命擇偏隟地，穿穴而埋。他日，我走，誰埋?這已不是我能知的事。

Pic：花蓮-美崙山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