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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7/11 10:46:27瀏覽921|回應0|推薦7 | |
通過一段稍緩的路段,便到了轉山最艱難的路段-地獄坡。所謂地獄坡,就是比死亡更可怕、更痛苦、更磨難的地方。剛剛經歷死亡之地的折磨,再面對坡度更陡峭,亂石更凌厲,路面更尖利,海拔更高,空氣更稀薄的大山坡,那真是讓人心生絕望的生死挑戰。當翻過第一個坡面時,滿心以為就能到山口了,那知道緊接著是隱藏在亂石堆後邊一個更陡的坡面,然後翻過去又是一個更更陡的坡面。 體力消耗越來越快,用力呼吸也感覺吸不到空氣,以致呼吸越來越急促。漸漸的,腦袋在額頭的位置痛了起來,而太陽穴也在突突的跳動,連帶著越來越大的心跳聲,甚至有了耳鳴的現象。除此之外,四周再無其他聲響,彷彿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我不得不倚靠在路邊半人高的石頭上,不斷深深地吸氣,不斷用力平緩心跳;慢慢地找著自己的節奏,再一點點地邁著步子,喘著氣。這個時間,是我全程最累的時候,幾乎已經將全身體力放盡;大概每走十幾步,就得坐下來休息。 地勢越來越高,小徑坡度越來越陡,很多和我一樣情形的遊客與藏民們,也都同樣坐下來休息。其間,放在背包裡從未使用過的氧氣瓶也拿出來,深深的吸上幾口;這是我五次進藏,第一次拿出備用的氧氣瓶;有了純氧的供應,能讓自己稍微舒服一些。在與自己身體和意念的較量中,開始一次次的鼓足力氣,在心裡默默地打著氣,鼓勵自己堅持堅持,然後再聚集一點力氣,衝刺個十幾二十步。 領隊從後面追上了我,他在招呼完騎馬的團友後,開始走他自己的艱辛路程。不知他在後面跟了我多久,大概看我走一小段,就停來吸氧休息;便走過來問我是否回頭不要再走下去?我看看走過的來時路,再看看好像是天邊的未來路程,搖搖頭拒絕了(累到說不出話來);他又問是否需要幫我揹我的背包。說實在還真想把背包給他,因為原本輕如鴻毛的輕背包,此時已是我最大的負擔。但看看他自己還有一個比我還大的背包,便再度拒絕他;他只是比我年輕,估算也是第一次走這條路線,第一次帶這種轉山的團隊,相信他的身心也正在煎熬中。 再看看其他走到這裡的轉山者,也都和我一樣筋疲力竭;吸過氧後,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便繼續往上走。想想,反正累了就休息,最壞也就剩下這段上坡路,一步一步總會走完。寫這段轉山的過程,說實在很多過程都記不得了,只記得走上十幾二十步,就停下來喘氣、喝水、吸氧;如此不斷的重複,腦袋一片空白,只是偶而下意識拍拍周圍的景觀。說實話,周遭除了如月球表面的一片荒涼外,就是筋疲力盡的轉山徒步者,下山後就記不得了,缺氧的狀態連記憶力都損失了。 傳說地獄坡有藏傳佛教和雍仲苯教鬥法的好幾處遺跡,有一處幾塊巨石疊壘間曲折的縫隙小洞,被稱為是「罪惡檢驗石」,像雙腿佛塔一樣的說法,罪孽深重的人無法通過。我試著鑽了過去,竟然感覺劇烈的頭疼緩解了很多,心跳也漸漸平緩了許多。然後再一步一步繼續上坡,始終還是處在大山的背面,照射不到日出的陽光,衣服上的冰冷,與從內衣蒸散出來的熱氣,彼此交融,形成水雲般的霧氣在全身周圍,不知道其他轉山者看到這情景,會不會把我當成神佛附體? 當來到追土白怡巴寺的牌子時,這裡地勢稍為平坦,陡峭度也放緩許多,陽光也全部揮灑在谷地裡,溫度明顯在升高;看看腕錶時間是上午十點半,才走了一個半小時而已,卻感覺已經走到地老天荒,想想預計十個小時的路程,還有八個半小時,走得完嗎?在五彩經幡旁,又再度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再用力的吸口純氧,繼續走吧!由於這裡是塊開闊的平坦地,有很多藏民紮下的帳篷;帳篷前的鍋裡煮著冒出白騰騰熱氣的食物,附近苔衣地面有髦牛在尋找食物。 右側的岡仁波齊也再度展露出他晶瑩剔透的容顏;大隊的髦牛駝運隊伍也超過徒步者。然後,在一個藍色汽油桶做的垃圾桶的位置,一條小徑左轉上山,很多藏民都左轉上這條小徑。我抬頭上望,看到了這是通往卓瑪拉山口前的上坡路,是一條令人生畏的60度上山陡坡。天啊!這就是轉山全段最艱苦的路段嗎?右側黯黑的山體,有大片的積雪,猙獰的黑色石塊,佈滿登山徑的二側。看著前面義無反顧開始登上陡坡的藏民們,所有的漢族遊客,站在猶有殘雪的60度斜坡上,大家都僵在那裡,無法邁動腳步。 再看看腕錶,時間是十二點零五分;一對年長的藏民夫婦,看著我喘氣的樣子,好像是覺得我的信心不夠堅強,便雙手合什朝山口拜了拜,示意我繼續走吧!那意思好像神佛已給了我勇氣與信心。那一刹那,心口一股暖流,那是一對看起來七、八十歲的老夫婦,互相攙扶著艱難地爬著坡;老太太腳步蹣跚,踉踉蹌蹌,我們彼此聽不懂對方的語言,可是這樣的舉動,對我來說莫過至親至暖的感動。 也雙手合什學老太太朝山口拜了拜,跟在老夫婦的後面,沿著他們踩過的路,繼續往上攀行。每個人的體能都到了極致,坐在路邊休息的徒步者越來越多,甚至有的乾脆墊著背包躺了下來;我咬緊牙關,蹣跚的一步一步往上走。走不動了,就坐下來喝口水,吸口氧;哪怕是走十步,休息五分鐘,相信終有走到的時候。這樣走了半個小時,出現大量的五色經幡掛滿山口,數量之多,遮住天,覆滿地。 小徑還是往上的陡坡,有些路段連小徑都沒了,只有如海洋般的石礫,平鋪在地面。又遇到磕長頭匍匐在砂石路面前行的朝聖者,我連走都走不動了,他們還這樣五體投地的匍匐登上山口。看著他們滿身的塵土,還有飽經風霜鐫刻的臉龐及有磕痕的額頭,內心陡然生出最尊敬的欽佩感。那走三步磕一次的跪拜間,直挺挺地全身投地,雙手伸向神山和大地,額頭輕叩地面後,再站起來邊唸佛語邊合什手掌,從頭頂依次移至面前和胸前——周而復始,一個輪迴又一個輪迴。 朝聖者是把自己的全部交付給了神山、神靈和宿命,然後在跪拜和站立的皈依中,求得前世今生罪孽的洗淨和解脫,還有來生後世的福祉和超脫。然而,看著他們磕拜間剎那永恆的畫面,我想像不出,漫漫長路朝聖的一步步頂禮和投地,在他們承受的身體煎熬之外,內心究竟有多麼虔誠和強大的信念? 從地獄坡越往上,沿路的經幡越來越多,不知從什麼地方吹拂過來的寒風,直吹得經幡簌簌的聲響迴盪在亂石間。不經意間看向天空,先前大團的絮狀雲朵竟不知何時消失了大半,席捲而來的是大片厚厚的雲霧,幾乎快要遮蔽頭頂上的半邊天空。眼見著對面山坡一塊皚皚白雪覆蓋,表面光滑如鏡的大岩石越來越清晰,眼見著山坡亂石堆上的經幡越來越多,眼見著一個如牆面橫立在天幕間的長長陡坡越來越近;我知道,轉山的極限點—卓瑪拉山口終於快要到了。 大概是從峽谷呼嘯而來的大風,裹挾著深深的寒意,生生地從臉龐割過去。每邁出一步,就如最後一點力氣完成的一步,而再踏出新的一步,則必須重新積攢全身的力氣。仰望著近在咫尺的卓瑪拉山口,這便是最後拼盡全力超越自我極限的衝刺。忘了時間的流逝,忘了塵世的俗事;那一刻,只剩下生死邊緣的極限挑戰。甚至,在那段極限的衝刺裡,我還沒來得及想到生死,更沒有顧及死亡的恐懼。 最後這一段上坡路不長,不超過五百公尺,卻走了一個半小時,最後幾乎是走幾步就停下來,再走幾步,休息幾分鐘。什麼是筋疲力竭?我想這就是,每一往前跨出的步伐,都是我全身力量集中的付出。下午二點鐘,在山口萬千瑪尼堆前,這裡坐了有上百位的轉山者,大家都坐下來,吃點東西,喝點水。 我站在山口的最高處,忍不住就想吶喊一聲,我以自己的力量,徒步走上5630公尺的卓瑪拉山口;雖然距離全世界最高的珠穆朗瑪峰還很遙遠,但卻是我一生徒步的最高點;或許也是我這一輩子所登的海拔最高點,也可能是我此生能挑戰極限的人生巔峰。這段話我沒有喊出聲來,只是長長歎了口氣,因為我已經沒力氣,連喊都喊不出聲了。終於,最艱難的這段路,就這樣走過來了。 似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加上這兩天幾乎沒有怎麼進食,我幾乎就要癱死在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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