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哥一家出國，把一隻他撿來的鸚鵡寄放我家。兒子歡欣鼓舞，因為我養的動物是啞巴，兔子，連吱吱叫都不會。他每天到籠子邊耐心地捲著舌頭反覆對鸚鵡說：「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吃葡萄，不吐葡萄皮……」那鸚鵡看起來連學的慾望都沒有。我老公說：「你教的太難了，我來教牠：『恭喜發財！』」鸚鵡照樣不會。我選個實用的句子教牠：「爸比，拿報紙！」不會，都不會，牠只會發出一堆怪異的聲音，嘔啞嘲哳。自從牠來，對比我的小兔子，如此沉靜，如此優雅，如此美麗。

「笨死了！連哈囉、你好都不會！」我嫌棄牠，不會也就算了，整天鬼叫鬼叫，到底牠被撿來之前是什麼人養的啊，矮黑人嗎？但是一串串怪話之外，偶爾牠會重複一個詞，我們彷彿聽得懂，有點像「發財」……難道我老公教的，牠真的學會了一半？「恭喜發財！恭喜發財！」我們不斷對牠說，希望牠能學會一整句。春節前，一家人簡直財迷心竅，整天對著鸚鵡「恭喜發財」！

　鸚鵡主人一回國，我們馬上求證，是嗎？牠是說「發財」嗎？我嫂嫂笑死了，「不是啦！撿到牠那陣子，正好在百萬圍城，我每天對牠說：『阿扁下台！』講了一整年，就學會『下台』兩個字！」原來不是發財啊，還以為是我們教會的呢！兒子失望，我安慰他：「還好牠只會兩個字，不然變成阿扁發財還得了！」

　「你舅舅養的動物都很笨！」我對兒子說。他抗議：「哪是啊！牠至少會叫，妳養的動物連叫都不會！」居然攻擊我、維護他舅舅。他說：「妳不覺得，我們所有的親戚裡面，最親近大自然的就是二舅舅！？」他喜歡二舅舅其來有自，我們一起上山掃墓時，我二哥聽見有蟬鳴，靠近樹幹隨手就握了一隻知了過來給我兒子：「你要嗎？」小孩小學時學校自然課要養昆蟲，我去給他買一隻漂亮的鍬形蟲，我二哥來一看，抓著小孩：「以後要蟲子，找舅舅就可以了，知道嗎？」

　他不只會抓蟲，更會捉魚。小時住暖暖，成天上後山龍門谷抓魚。下雨天，他的雨衣帽或雨鞋經常裝著魚回家。他還把青蛙養在抽屜裡，我媽覺得怪，怎麼書桌底下老也擦不乾？後來他當兵擅長摸魚，我們都說從小訓練有素！

　別人家收養的動物不是流浪狗就是流浪貓，我二哥養兩隻狗、流浪鸚鵡外，還有一隻流浪綠鬣蜥，其他烏龜、魚、蟲類不計其數。那隻綠鬣蜥大概也是被棄養的，他鄰居一位鋼琴老師家的菲傭有天在院子裡工作，忽然臉色發白，驚恐地衝到女主人面前比手劃腳咿咿呀呀，實在聽不懂在說什麼，她索性拉著女主人出來指著那棵樹。鋼琴老師一看也被那隻大蜥蜴嚇一跳，二話不說就去按我二哥家的門鈴。二哥出國時，鸚鵡放我家給小孩看，其餘動物我得一一去餵食。我出門前對家人說，萬一我很久沒回來，你們最好來看看，我覺得我有可能被那些動物吃掉……

　二哥是孩子王，也不完全因為對動物有一套，主要還是他這個人好笑。都活到坐四望五了，講話還是一樣無厘頭。他來我家，我拿出好吃的手工餅，他一片又一片接著吃，嫂嫂說：「很奇怪！在家裡我要你吃東西你不吃，你妹拿給你的你就猛吃！」他說：「妹的不用錢啊！」我又搬出一盒喜餅，他們問怎麼那麼多餅乾啊？我說：「他們去我婆婆那裡拿回來的啦，根本吃不完還拿，好煩！」

「妳婆婆結婚喔？」吼！還好我老公也已經很習慣他了。

　我父母已不在，大哥住台中，我過年便把二哥家當娘家回。二哥這些年因工作關係頻繁往來大陸，總有一籮筐大陸鮮事可說。兒子平常最厭煩我們大人在餐廳裡吃飽了飯還要聊天，所以我跟朋友見面從不帶他，但是跟舅舅吃飯就不同了，我嚷著該回去了，衣服沒洗、家事一堆，他卻賴著不走：「你們再聊天嘛！」我二哥只好繼續講。

　他說到大陸人的熱情。有回請他去上好的餐廳，進門之後小橋流水，還養了猴子、小鳥、似鴛鴦的雁鴨，他覺得欣慰，連大陸朋友都了解他喜愛動物。他湊近指著其中一隻公鴛鴦，大為讚賞：「漂亮啊！」大陸朋友確認了一下：「哪隻漂亮？」他又指了一次：「那隻，公的漂亮！」

　「等我們出去的時候，那隻鴛鴦已經沒有了。」

　「為什麼沒有了？」

　「煮掉了！」

　二哥被我們罵得臭頭，他說：「我哪知道！他們還振振有詞：你不是說那隻最好嗎？」問他那你吃了嗎？我二哥不挑食，從小我們家的剩菜都是直接倒進他肚子裡。可是鴛鴦，「沒有，」他比著頭髮，「鴛鴦的頭上有一個鬏鬏，想到就怪怪的。」

「後來去四川，看小貓熊，很像浣熊的那種。我說這動物我外甥最喜歡了！他們問：『要幫你弄嗎？』我馬上擺手：『不要不要！』」

小貓熊？我在網路上看過一個日本影片，真的有人養小貓熊當寵物，像貓一樣愛玩，很可愛，「你去『弄』一隻給我啦！」二哥嚇死了，「他們說幫你『弄』的意思，都是弄成一盤菜！」

　大陸的山寨版東西我們到處聽多了，本來不稀奇，但是二哥跟朋友約在星巴克的事還是很稀奇。兒子問：「什麼是星巴克？」「就是Starbucks，大陸人不講英文，都講星巴克。那次朋友跟我約星巴克，我到了老半天沒等到人，朋友打手機問我在哪裡，我說星巴克啊！他也在星巴克。怎麼可能，我說我就在店門口啊？他想一想，突然問我：『你是在星巴克還是黑巴克？』」

「還有黑巴克？」

「我跑去仔細看招牌，那真的是一家黑巴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