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閱讀莉莎．潔諾娃的《想念我自己》──近年來我讀過最恐怖的一本書，這是一位心理學家所寫的小說，描寫一位才智過人的女性、哈佛大學認知心理學教授愛麗絲．赫蘭在五十歲時發覺自己罹患阿茲海默症，面對自己一部分一部分逐漸被「偷走」的過程。我照例在睡前，忙完所有的瑣事，定好早晨六點整的鬧鐘，扭開床頭燈，像帝王選擇臨幸妃子般在床邊一整落未讀新書裡挑選一本當下感興趣的書。這晚我選了這本灰色封面的書，它已經擺在床邊四個月了，我不喜歡它封面多出一個夾層的封皮，覺得很不好拿，因為這個龜毛的理由，過去幾個月我總略過它。我終於開始讀，若不是已經嚴重睡眠不足，我不想放下它。

　最初，是在史丹佛演講時猛然想不起一個單字，明知道自己要講的是什麼，那個字就是跑不出來，她跳過它。直到演講結束、搭上飛機，抵達洛杉磯機場前，她總算想起了那個字：Lexicon（詞庫）。

　這種事，我不是每天都發生嗎？那個女演員，棕色頭髮的嘛，笑容很溫暖，有點粗線條，她喜歡季諾李維，滿搞笑的，喜歡做慈善，連《麻辣女王》這片名都說出口了……就是說不出珊卓布拉克這個名字！

　許多作家不是最喜歡寫這些事嗎？好像第一名有獎金似地互相比較誰的記性更差些！

有回在社區巴士上碰到一位社區裡我極少數會攀談的鄰居，她與我年歲相近，學會計、留美回來。十年前，我們常推著娃娃車在社區裡散步而相遇、聊天。後來各自結束家庭主婦、帶孩子的生活，我到報社，她去當了國小英語老師。最近一次碰面，說起老化，我嘆息自己開始老花，這種事可能別人不甚在意，我在意，因為我沒近視，在我的世界裡，耳聰目明，好比勞動市場裡好手好腳一樣重要；而她說起記性。起初說的例子，我一邊笑著跺腳一邊補充「我還不是！」，衣服洗了忘了從洗衣機拿出來晾、見到某人支吾微笑硬是想不起人家姓什麼、走到客廳忽而茫然為什麼走出來……直到她說的一個例子，我接不下去了，她說她有回在樓梯間，忽然想不起自己是要上樓還是下樓？

促使赫蘭教授警覺真的不對勁，決定求醫的這一天，她循著經常慢跑的路線，跑到哈佛廣場，忽然，不知道家在哪一個方向？那是她走動了二十五年的「地盤」，卻忽然無法指出她的家和眼前廣場的相對位置！

　我忽然覺得那些作家、鄰居競相比較的糟糕記性統統都不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