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毛病，喜歡聽陌生人之間的對話。

有一次在百貨公司，東西買完，準備要走了，聽見兩個店員大聲地吵起來，我便停下腳步，假裝在附近翻看衣服，直到確定她倆已經吵完了我才離開。她們吵架的內容，大致是Ａ小姐為客戶保留的衣服被Ｂ小姐賣掉了，她忿怒地說這不是第一次了，而Ｂ小姐嚴詞否認Ａ曾經告訴過她那件衣服必須保留。

「我明明有跟妳說！」

「沒有！妳明明沒有說！」

「我那天跟妳說，那件衣服是李太太要的，叫妳不要賣掉，妳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子了！妳真的很過分！」

「妳才過分！」

我明白了，原來服裝店員之間主要的糾紛是在這類事情上。

「妳真的很無聊！」我老公說。更無聊的是，我常常聽完了別人的對話還要跟他討論，而他的耳朵對於不相干的人事，好像會自動關閉起來，真不可思議。

有次從大潤發電扶梯下來，走回車子的路上我狂笑。先生問我笑什麼？「剛才我們後面那兩個人講得那麼大聲，你真的沒聽見？」

「沒有啊！我為什麼要聽別人講話？」

「可是……耳朵自己就會聽見啊！你的耳朵真的會閉起來嗎？」我試著關他的耳朵，「喂！我又不是摺耳貓！」

電扶梯上那兩人的對話是這樣的。

女的說：「我真的好喜歡新買的這雙鞋喔！」

男：「對呀，這雙鞋好好看！」

「穿這雙鞋顯得我的腳好小喔。」

「妳的腳本來就很小。」

「沒有啦，不算小。我穿24號，正常而已。」

「是嗎？我都很懷疑妳站不站得穩。」

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很想回頭對那男的說，「你放心啦，穿24號不會站不穩啦，我也穿23、24號，打羽球還比狠的咧，怎麼可能連站都站不穩！」

我沒有真的回頭啦，我只是跟我老公分析，那一男一女一定是剛認識不很久，還在熱戀之中。

「妳又知道？」

「一定的啊！如果是兩三年後，那男的就會說：妳是蜈蚣喔？買那麼多鞋幹嘛啊？或是聽到那女的說『穿這雙鞋腳看起來好小』，會認真的提醒她：『哎，妳度數可能又更深了！』」

想要加入陌生人的對話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我擔心自己總有一天按捺不住會真的開口去接別人的話。譬如有回聽到一個男的說，某某人凡事護著他老婆，永遠認為是別人的錯，「他大概從來都不知道，他老婆實際是什麼樣子，她在工作上別人到底是怎麼看她的！」他的同伴回答：「他們是夫妻嘛！夫妻總是只看到自己另一半的優點，看不到缺點。」

奇怪了，夫妻怎麼會看不到對方的缺點？那個傢伙如果不是護短，就顯然是他們夫妻不太熟！像我看我老公，當然是缺點一籮筐，只有我婆婆看不到他的缺點！如果不是老公就坐在我面前，聆聽我的精闢見解、指陳這麼顯而易見的錯誤，我幾乎要去糾正那桌陌生人了！

至於今晚，我們一家在雙聖吃牛排，我照例拿左右隔壁兩桌的對話來下飯。後來那兩桌人都走了。我跟老公報告，左邊那桌，那個女的她老爸很有錢。那個男的問她不工作都在幹嘛，她含含混混說了些事，反正聽起來也很忙。「一頓飯裡，那個男的就向那個女的提議去工作提了三次，我覺得他們不是男女朋友，他們疏遠一點，比較像是很久不見的老同學，但以前交情還不錯。那個男的沒有要追她的樣子，不然不會那麼不識相，一直叫英英美代子去工作。」那個男的甚至說：「妳完全沒有生活壓力，為什麼不去找一個妳真的喜歡的工作，反正妳又不像一般人得為了薪水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女的說她喜歡做室內設計，「可是我爸不贊成，他覺得在台灣做室內設計這行是很卑賤的。」……

我跟老公分析，那女的的爸爸可能是個大建築師。「為什麼？」「無論再有錢的人，一般也不會認為室內設計師很卑賤，大概只有大建築師，因為了解室內設計師必須配合業主，幾乎不能有太多自己的意見，太堅持自己的美學可能會被業主搞瘋掉，所以很卑賤。就像我們編輯這一行，一般人看起來也不怎麼卑賤，但是大作家看我們就很卑賤！」這回是我老公笑到不行。

他問我，那妳右邊那一桌都在討論什麼？大概右邊那四個人真的很聒噪，所以他要問問。那桌聽起來很吵，可是從頭到尾都是坐我旁邊那個女的在掌控談話，只要有人一說什麼，她會立刻把話題再度引回她的身上，始終由她主導。「問題是她這個人說話毫無重點，大部份的對話，我只要聽到一些關鍵字，就知道人家在說些什麼、他們的關係如何，可是這個女的從頭到尾一直在講話，卻完全聽不出重點！」

兒子這時在一旁學著《又一夜，他們說相聲》裡卜學亮的口吻下了註解：「她語無倫～次！」

兒子也喜歡旁聽我跟他爸的對話，並常以他的成語知識或是相聲語言做下結論。比如我說：「樓上那間客廳，就買那套小碎花布沙發啦！」老公沉吟，因為他老爸偏好木頭甚至石頭材質的椅子，他希望他們常常來住。我嘆息，這不是買個電視、電腦，這是沙發耶！巨蟹座女人對家具的喜惡有最深的執著。石頭椅子？但我沒說什麼，倒是兒子在一旁用成語下了注腳：「臥薪嘗膽！」好樣的！我忍不住笑出來。

我不知道，這從頭到尾，有沒有什麼人在聽著我們一家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