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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22 23:51:54瀏覽3447|回應3|推薦52 | |
一個多禮拜來,一點,一點,一點地讀《小團圓》,靜靜的讀。我自然可以一口氣徹夜把它讀完,但我不忍心。就像大學時,蒐羅了所有張愛玲的書,讀到後來,愈讀愈慢,因為知道讀完就沒有了,她不會再寫了(會有新出土的作品是那時怎麼也想不到的),最後一本讀的是《海上花》,已不算是她的原創作品,卻還是一種捨不得讀完的心情──當年的那種感覺,這一次讀《小團圓》完完全全回來了。 前天碰見李昂及幾個作家,他們問我覺得這小說寫得好嗎?我想了想,說我完全沒辦法把它當成小說看,我怎麼讀,它都是一本自傳,極坦白的自傳。而就一本自傳來說,它的文字極好──好得──唉!像張愛玲那麼好! 她寫與邵之雍(胡蘭成)的戀愛, 時間變得悠長,無窮無盡,是個金色的沙漠,浩浩蕩蕩一無所有,只有嘹亮的音樂,過去未來重門洞開,永生大概只能是這樣。…… 寫她正畏懼著即將面臨的大考(她到老都一直還做著這種恐怖的夢),戰事爆發了,香港遭到轟炸,她的歷史老師被炸死了。 她突然抬起頭來,在心裡對樓上(指上帝)說:「你待我太好了。其實停止考試就行了,不用把老師也殺掉。」 很黑色的自諷,我感覺忽然找到了她《傾城之戀》的那種拿大時代來遷就自己的想法的根源。 就是這樣,一個段落一個段落讀下來,像一串葡萄珍貴地慢慢剝著吃,終還是剝著吃完了。吃完了,只感到無限的心酸。比我讀過她所有小說的感覺都還要心酸。 她從來不想起之雍,不過有時候無緣無故的那痛苦又來了。威爾斯有篇科幻小說《摩若醫生的島》,寫一個外科醫生能把牛馬野獸改造成人,但是隔些時又會長回來,露出原形,要再浸在硫酸裡,牲畜們稱之為「痛苦之浴」,她總想起這四個字來。有時候也正是在洗澡,也許是泡在熱水裡的聯想……這時候也都想不起之雍的名字,只認識那感覺,五中如沸,混身火燒火辣燙傷了一樣,潮水一樣的淹上來,總要淹個兩三次才退…… 我想,胡蘭成一輩子都不能理解這種痛吧。有一種人(我不敢說都是男人)完全不能理解這種痛苦,於是當對方痛苦著,他們像是面對一個新奇的按鈕,按按看,按下去會怎麼樣呢?不會怎麼樣不是嗎?即使對方痛到骨子裡了,他們倒要嫌厭:這按鈕發出的聲音也太大聲了吧?!他們也許像胡蘭成一樣的博古通今,思想融貫中西,唯獨不能懂得:在愛情上受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胡蘭成也許是悟了的,這一生,不需要修愛情這門課了。他的存在,是為了給張愛玲完成這一門課,他被賦與是那個按按鈕的人。 我必須這麼想,才不至於太過心酸,也才不至於變得太憎惡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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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