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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2 08:41:39瀏覽2265|回應5|推薦32 | |
到百貨公司的樂器部門買吉他的第四絃,這根絃很容易斷,有時根本好一段時日沒彈,卻自動斷了。我一定得趕緊把新絃繞上,雖然是迷信,看見樂器斷絃還是令人心驚。因為是上午時間,百貨公司沒多少客人,何況是賣樂器的部門。我老遠看見一位胖胖的女店員,安靜坐在一架鋼琴前彈奏,彈得並不流暢,但是非常自得其樂,可以看到她肩膀隨節拍輕快地律動。那是莫札特的〈搖籃曲〉,我停下腳步,不願打斷她的彈奏。我甚至哼得出那中文歌詞:「小寶貝快快睡覺,小鳥兒都已歸巢……」我想如果是我坐在那兒,也許還會輕輕唱出歌來吧。 如果是我坐在那兒,我不禁又萌生無聊的念頭,想著這世間多少行業,有許多事做起來都比做編輯快樂吧?我是一個報社的編輯,總是不斷接到這樣的電話: 「告訴妳哦!我是某某某,我寫了一篇〈XX〉,這篇文章如果不刊出來,你們報社,我會讓它倒!聽到沒?你們報社,我會讓它倒!」這是個中年男人。我想像著他跑去劫機,來撞我們報社的大樓,由於一篇沒錄取的稿子。 另一個年輕男子則打電話來,夾纏不清地說他得了我們某一個徵詩的獎項,好像是想要求知道確切刊出日期這一類的事,事實上我根本沒聽懂他究竟想問什麼。然而就我知道的是,得獎者之中並沒有這號人物。我嘆口氣:「這個人,連話都講不清楚,他會寫詩嗎?」那時我的那位詩人上司回答我:「妳不知道啊?詩人就這個德行!」 「妳是副刊的編輯嗎?」這回是個女的。 「是的。」 「你們是不是打算永、遠、不用我的稿子?」無論如何好言溝通,她總不肯掛電話。我終於受不了了,把話筒歸位。她立刻再打過來,要我的同事轉述,「告訴那個聲音嬌滴滴的女生,我就算是同性戀,也不會看上她的!」 辦公室笑成一團。這樣的電話我接到手軟,同事們說,因為是春天的緣故啊!別人是怎麼看待我的工作呢?坐在椅子上一邊啜飲咖啡,一邊看看稿子,嗯,這一篇留用;這一篇,丟自紙簍……是這樣子嗎?就像我看著那樂器部門的女人,看過她好幾次,永遠輕快地彈著鋼琴。 很年輕的時候,曾經應徵到百貨公司女鞋部門打工。起初感覺非常新鮮,我頻頻擦拭擺設皮鞋的透明玻璃墊。幾個試穿過的女客人對著雙足看了看,點頭、或者搖頭,但是都沒有買。 我記得,後來來了一對看來極匹配的年輕男女,兩人都高挑、好看。女的坐下來,對我指指點點,這一雙……啊、啊、那一雙……還有那雙……從頭到尾她身體都沒移動過,我得蹲下來遞鞋給她,再把她試穿過的鞋子拾起排放回去。穿過至少二十雙鞋以後,終於她決定了一雙。那男的,從皮夾裡掏出鈔票,遞給我時,他眼睛的視線越過我的頭上,像是對著我頭上長出的一對角付賬。我到現在仍然常對高個子的人懷有敵意,我想都是因為做過那麼一次鞋店店員的緣故吧。 從那次經驗裡,我了解自己受不得別人一點點眉高眼低,完全不是做店員的料。可是,坐在那裡彈鋼琴,世間真有這樣的職業啊。 那條琴絃缺貨,我一直沒買到。那是我上班順路唯一的一家樂器行,而她始終沒有補貨進來,每一次都是抱歉地對我笑笑,等我走開了,繼續彈她的鋼琴。我好像也變得不在乎究竟是否買到琴弦,一遍一遍地路過去看她。 我甚至想走過去問她,妳會做編輯嗎?我們可不可以交換工作一個月?我很想坐在這裡彈鋼琴,我也許沒有妳彈得好,可是只要給我一本琴譜天天地練…… 上一次走到那兒,我只遠遠地看她彈奏,猜想她仍然沒有補貨進來,便又悄悄地離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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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