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４．女兒

　　娟娟中文系的課幾乎完全放棄，全心全意準備重考音樂系，她總說：「你們看我像個唸文學的樣子嗎﹖」

　　有一次我在花卉展裏買一盆文竹回來擺在窗口，花盆是個白色的海螺，鳳英看一眼：「嘿，我要有閒錢就去買項鍊哪耳環啊，絕不會文謅謅買盆花回來！」我順口唸了一句：「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娟娟說：「好玩好玩，那誰說的﹖」「蘇東坡。」「噢，是蘇東皮！」她便努力默誦幾次，等靜桐回來看到那盆栽，立刻搶先告訴她：「我告訴妳喔，可使居無竹，不可食無肉！」

　　她的期中考是我幫她勾出一些重要的考古題，把筆記影印給她背。誰曉得像國學導讀，剛好考古題只出了一題，其餘都是娟娟沒看過的題目，一考完出來，我很緊張地問她：「完了！妳怎麼辦﹖」「妳放心，我自己把題目都改了！」

　　這回期末考，我逼娟娟整本筆記至少都要看過：「再改題目妳會完蛋！重考很難講的，要是沒考上，妳豈不是兩頭空！」

　　剛停課頭一天，靜桐回一趟東勢。一回來就很稀奇地對我說：「妳知道我這趟回去見到誰﹖」

　　「我怎麼知道妳見到誰﹖」

　　「張蘭謙的祖母！」

　　「啊﹖」我想我的「花容」唰地失色。

　　「我阿嬤跟他祖母是老朋友也，我媽叫我去一個人家找我阿嬤回來吃飯，結果就是他們家。妳知道後來怎樣嗎﹖他祖母說：『我們蘭謙喔，交了一個女朋友，聽說也是你們學校的。』我說：『他女朋友我認識啦，就是我的室友也！』然後，我就呱啦呱啦跟他祖母說妳怎樣怎樣好看啦、怎樣怎樣多才多藝、又怎樣怎樣好脾氣、好相處啦，結果他祖母怎麼講妳知道嗎﹖」

　　「怎麼講﹖」

　　「她只憂慮的講一句：『啊不知道有勤快沒有﹖』」

　　哈哈哈！寢室哄然，娟娟說：「妳沒有說，勤快是有啦，只是以後喔，你們家的傢俱啦、用品啦要買堅固一點的，有些人整天不是撞倒這個，就是打翻那個！」她們笑得更厲害，笑過火了，每個人好像都笑出了一點眼淚。沉默下來後，慢慢的，大家都感到一種憂傷。

　　我嘆口氣：「將來有一天生小孩，我一定不要生女兒。」

　　「妳也重男輕女啊﹖」

　　「才不是！生女兒，你再怎麼疼她、愛她、寵她、把她捧在手掌心，給她受教育、琴棋書畫她愛什麼就給她學什麼，等到有一天她要嫁人了，人家只關心一句：『啊不知道有勤快沒有﹖』」　　

　　無人接口，寢室一下子沉悶下來。只剩下我的錄音機裏幽幽緩緩的一首笛曲「妝台秋思」，那不知誰吹的低音大笛委婉敘說著閨怨，娓娓道來。

    坐在書桌前，從架子上抽出我近日喜歡上的一本薄薄的小書《幽夢影》，讀兩頁，好死不死又讀到這麼個句子：「紅裙通文而不登堂，則多神經質。」什麼嘛！我閤上書本，同時喀地把錄音機關掉，耳裏仍舊嗡嗡響著。

　　「蟬開始叫了！」靜桐說。

　　「呃，蟬叫了。」趴在桌上聽著，一整群的蟬鳴，怎麼很像媽媽用快鍋煮綠豆湯的聲音﹖我想，媽媽會喜歡蘭謙嗎﹖我們家人看到蘭謙會怎麼評斷﹖至少不會關心他勤不勤快的問題，這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的。其他呢﹖爸媽都不是現實的人，那麼蘭謙應該沒什麼好挑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