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３．堂姊

　　蘭謙去弄水泡咖啡，站在他小小的房間裏，很驚訝今天的書桌特別乾淨，通常他的書桌上都堆滿了模型、做到一半的設計，一定剛交完某個作業吧！我走到書桌前，把桌上一個模型拿起來玩，那是台中一家古老的書局「正中書店」，轉角處是半圓弧型，為了做這個模型，我還陪著他下台中在人家店門口張望、測量個半天哩！

　　模型底下是玻璃墊，其下壓著許多山的照片，和兩張女孩子的照片。

　　一張是蘭謙幫我拍的，在霧峰的林家花園。我穿著愛門的中國服，淡橘色長裙套裝，腰間用手染的細棉布紮個麻花結，我很難得穿得這麼淑女，平常在學校裏總是牛仔褲、Ｔ恤。　　另一張照片也是個女孩，我認得，是去年彌賽亞見到的那個美麗女孩，蘭謙的堂姊。背景可能是淡江校園吧，她穿著日本少女風味的格子呢裙，倚靠著一盞宮燈，看起來，文靜、端莊。　　對著兩張照片來回看，無疑我認為，那個女孩比我漂亮。我覺得自己對比下來顯得太黑、太瘦、嘴唇太薄，還算挺直的鼻樑也只有使我臉部的線條顯得更剛硬。一下子思如潮湧，想起雖然哥哥成天嘲笑我，說我是白雪公主……旁邊的小矮人，而我一向只是嗤之以鼻……，過去既沒有滿意過自己，也沒有不滿意過自己，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在意過自己的外表，在我的生命中，這是第一次對自己的外在感到不滿、感到挫折！

　　蘭謙端了咖啡過來，發覺我正對著他的書桌發呆，他隨著我的眼光看過來，「她就是我堂姊，我說過的啊！」

　　「你為什麼把你堂姊的照片擺在玻璃墊底下﹖」

　　「沒有為什麼啊，」蘭謙迷惑地：「她寄給我，我順手就壓在這邊了。」

　　我沉默不語。

　　蘭謙問我：「妳加幾塊方糖﹖」

　　「不加。」

　　「奶精呢﹖」

　　「通通不要！」

　　好苦的咖啡，喝完我就說要回去唸書了，蘭謙亦不留，他總是這樣！他說生氣中的我令他手足無措，寧願等我氣消了再說。

　　意外地寢室裏靜桐、娟娟都在。娟娟見到我就問：「我們去報名母親節民謠比賽好不好﹖」

　　「我心情不好。」

　　「怎麼了﹖」靜桐從書桌前抬頭看我。

　　「我今天在張蘭謙的書桌上看見他堂姊的照片。」

　　「So﹖」娟娟不解。

　　「誰的桌上會去擺張堂姊的照片哪﹖連我自己親哥哥，要是寄照片給我，最多是貼廁所避避邪，誰會去把它擺在書桌上天天看﹖對不對﹖除非是暗戀嘛！」

　　室友們也覺得言之有理，替我煩惱起來，靜桐說：「堂姊弟不能通婚的吧！」

　　「所以才會『暗戀』哪，不然去追她不就得了。」

　　「噢，」靜桐說：「不會的啦，張蘭謙條件那麼好，如果不喜歡妳他也不需要來追妳。」

　　「可是我覺得，我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呀！」

　　「他堂姊，」靜桐慎選字眼，暗含好奇地問：「很吸引人嗎﹖」

　　「嗯，」我沮喪地點點頭：「很漂亮！」

　　靜桐又追問：「有比妳漂亮嗎﹖」

　　最恨這種問題！唉！「她的皮膚好白，白得好像從來就沒有見過太陽哦……」

　　「唉！」娟娟終於插嘴了：「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嘛！」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靜桐猛瞪她一眼：「我最恨這樣就認輸了，趙玉有趙玉的特色，趙玉是，」她想一想：「是很耐看的那種呀！」

　　「是呀，是呀，就是我哥說的，要很有耐心的看呀！」

　　她們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靜桐強忍住笑：「他根本就不會想把妳們兩個做比較嘛，他們是堂姊弟耶！」

　　「我不服氣的正是他們是堂姊弟，連比較的餘地都沒有了！」我的眼眶裏不禁又轉著淚水。

　　「拜託！」靜桐很嚴肅地看著我，她大我一歲半，總是把我當妹妹看吧，「妳不能老是這麼脆弱，一點點委曲就掉眼淚，將來要是畢了業去工作，妳的上司講妳兩句，妳也在他面前掉眼淚嗎﹖」

　　「我不會讓他們有講我的機會！」

　　「沒有那麼好的事！唉！我們女孩子呀！不講跟我們沒有關係的人哦，我們家，妳知道我媽怎麼樣﹖小時候飯吃一吃，我大弟用骨頭丟我，我就把它丟回去，結果我媽罵我，我說是大弟先丟我的，我媽怎麼講﹖『那他為什麼不來丟我﹖』我還能說什麼﹖妳不能太放任自己的情緒，這樣以後一定會吃虧！」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娟娟感慨萬千的樣子：「趙玉平常很阿殺力，就是在那個張蘭謙面前吃錯藥了，比誰都更小女人！」

　　「這一點關連都沒有啊！」

　　「怎麼沒有﹖誰說妳一定要比他堂姊漂亮﹖何況什麼皮膚多白，那都是那些男生的眼光嘛！妳平常那麼有自信，為什麼偏偏在他面前就沒有了﹖妳為什麼就不去問他堂姊有妳聰明、有才氣嗎﹖妳會唱歌、彈吉他，又活潑、人緣又好，她有嗎﹖」娟娟忽然語言中樞開竅地極盡阿諛諂媚之能事，可真讓我受用不已哩！嘻嘻，我跑過去一把抱住她，「真是愛死妳們了啦！」

　　被我擁抱著，娟娟又補兩句：「妳還會走錯教室、哭濕一條棉被，他堂姊就肯定不會了！」

　　門被咿呀拉開，鳳英伸伸舌頭站在門口：「妳們最近為什麼老是抱在一起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