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６．阿秋

　　打電話約阿秋出來，我倆已經一年沒見面了。阿秋說：「不行，我要幫我媽賣雞蛋。」「那我去妳家看妳嘛！」

　　阿秋家在三重，開雞蛋店，店裏只賣兩種東西，雞蛋和鴨蛋。我到她家，兩個人坐在收銀機前，並沒有很多人來買蛋。

　　「妳媽呢﹖」

　　「出去跑，說不定過一陣子我們家可以改成那種很棒的超級商店！」阿秋剪個短短的赫本頭像個小男生，兩顴微微聳起，孤傲的眼睛裏閃著興奮的光芒，當她咬出「超級」這兩個字的發音時，你會覺得這個店一定真的很超級！

　　「那妳爸、妳姊呢﹖天天都只有妳看店嗎﹖」

　　「我爸不知道到哪去了，不是在喝酒就是醉倒在哪邊沒人管吧。我姊去參加社服。」她姊唸台大心理，聽說很優秀，以前是北一女儀隊的，自從上了心理系，她總是對阿秋說：「將來我，第一個就研究妳！」

　　「妳轉系沒﹖」拿起一顆雞蛋在手裏，頓覺每天坐在這一堆易碎的東西裏邊，怎麼不會搞得人神經兮兮﹖！

　　阿秋聳聳肩：「我沒申請。」

　　「為什麼﹖」

　　「我後來休學又去重考。」

　　「這麼大的事妳都沒跟我講！」

　　「懶啊！」

　　「那考上什麼﹖」

　　「還是文化日語，哼哼－－我就是讀那些小日本東西的命嘛！」

　　聊得太晚，晚上就住阿秋家，兩人擠一張小床。

　　我想起高三時也在阿秋家住過。夜晚，兩人躺床上臉對著臉，阿秋凝視我好一會兒說：「妳的眼睛大得像日本漫畫裏的少女。」說話時一股熱熱的氣烘上我的臉頰，那時我的腦袋裏，一個男孩子的影子都沒有，連白馬王子的想像都沒有吧！阿秋是我情感的重心，我說：「阿秋，我們一定會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阿秋沒有回答我，她看著天花板，我也瞪著天花板看，阿秋家的房子老舊，天花板上像月球表面似地有著一圈一圈的污漬，我倆就這樣瞪著天花板，好像那上面寫了什麼密語似的。「我要對著牆壁才睡得著。」說著我翻身面壁。

　　現在呢﹖我的心中已裝滿對蘭謙的愛，看著阿秋，想起往事，有種奇異的感受，有股淡淡的抱歉，但這是沒道理的，阿秋是全世界最瀟灑的女孩子，連友情對她而言都是一種負擔吧！

　　阿秋用涼被把自己的頭蒙起來，我一把掀開：「妳在幹嘛呀妳﹖」

　　「我睡覺啊！」

　　「蒙起頭睡覺﹖妳想悶死啊﹖」

　　「我從小就常常這樣睡，也沒悶死！」

　　阿秋阿秋，她的心中壓抑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感情和恐懼﹖

　　「這種睡法可以治失眠，不信妳試試看，一下就睡著了！」

　　「真的假的﹖」我也把自己那頭的被子拉上來，躲在漆黑的棉被下，聽得見阿秋的鼻息。我問阿秋：「妳幹嘛還不交男朋友﹖」

　　阿秋笑出來：「誰像妳那麼好運﹖賊老天總是特別眷顧妳，每次好的都先被妳撿到！」　　「妳沒見過他，妳又知道！」我說：「阿秋我覺得妳的臉很有個性，應該會有很多男生追妳才對吧！」

　　「那也要我喜歡才有用啊！」

　　「妳喜歡怎樣的男生﹖」

　　「我喜歡長得俊俏的男生，最好還是很依賴我，可以讓我照顧他的。」

　　我又想起高中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富家女」，說話總是頤指氣使地，有個周末她約大夥去她家玩，走到人來人往的西門町天橋上時，我不知怎麼跟她鬥起嘴來，她說：「噯，不請妳們來我家了啦！」阿秋馬上替我回答：「我們又沒有說要去！」然後在我耳邊說：「我們來玩『失蹤』。」我跟著她，真的就在人群裏「失蹤」了。那一下午我倆跑到中正紀念堂晃蕩，興建中的音樂廳對面那條街上有一家「小亨利」西餐廳，看起來很貴的樣子，我指著「小亨利」說：「我如果得到第一筆稿費就請妳來這邊吃冰淇淋。」兩個月以後，我倆真的踏進這家「小亨利」。

　　「妳還記不記得小亨利﹖」

　　「嗯，百果冰淇淋。」阿秋忽然看著我：「我總覺得妳很危險！」

　　「怎樣危險﹖」

　　「妳對感情依賴太深，從以前就是這樣子！」

　　我把被子往下拉，露出鼻子。

　　「妳幹嘛，我講錯話了﹖」

　　我用力深呼吸：「我快悶死啦！妳這樣子睡覺才危險！」

　　阿秋也把被子掀開：「噯，妳話真多，我自己睡，悶兩分鐘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