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２．三部曲

　　東海植物多，從四季的交替而流傳一則有名的戀愛三部曲：相思、苦楝、合歡，符合戲劇理論所謂的：正、反、合。還有一項不成文的愛情評價：第一等愛情，東海男生配東海女生；二等愛情，東海男生配校外女生；三等愛情，東海女生配校外男生。有些女同學不服氣，為什麼東海女生配校外男生就該低兩等﹖「肥水不落外人田，表示東海女生比男生寶貝嘛！」這樣的說法一屆傳一屆，山中與世隔絕的生活真的成就不少東海人的第一等姻緣。

　　不過，在我們這個寢室裏，不到一年已經先吹了一對，靜桐跟江育雄。老實說，我們老早就不太數得出來他倆到底分手過多少次，也沒有人把他們的分手當一回事了，直到四月裏，一個中國醫藥學院的男生黃德章出現，那分手才變成事實。

　　黃德章幾乎每天都跑東海來，宿舍天天在廣播：「潘靜桐外找。」

　　有一天好好的大晴天，突然就下場瀑布雨，我們在課堂上不時轉頭看著窗外粗大的雨粒。我和靜桐一起修一門「韓非子」，下了課站在走廊上猶豫不決，討論要不要先衝到新餐等等看，遠遠卻看到黃德章撐把大黑傘喘吁吁地跑來接靜桐。

　　他們好意要我擠一把傘，黃德章很體貼地說：「妳們兩個撐就好，我沒關係。」我堅持把他倆推進雨中。兩人走遠了，我不禁感慨，別人的男朋友總是能「適時地」出現在她們的身邊，而蘭謙，我知道他這時候通常在別墅，邊聽著音樂邊埋頭專注於設計，連下雨都不會注意到吧！

　　還記得我曾經向他抱怨，說別人的男朋友都怎麼怎麼窮追不捨，「那個黃德章追靜桐，天天來哦！好像來點名一樣，我們現在都叫他『點名的』，就只有我，那麼好追！」蘭謙很不以為然地對我說：「我總覺得一份感情兩方面的感覺一定要平衡，像他們那樣不見得會長久。」討厭的天秤座理論！唉！像我現在這樣子，又哪裏有平衡呢！

　　張望許久，終於決定冒雨走了，也不想跑，就慢慢走下文理大道。走沒幾步，有一把大傘籠罩住我，他竟然會跑來﹖嘿！怪不得晴空下大雨呢！我欣喜扭頭，竟是沈老師。

　　沈老師看著我，濕淋淋的劉海覆在額頭上快把我眼睛給遮住了，他說：「四五月是後母天，說變臉就變臉，妳平常最好帶把傘在身邊，妳這麼單薄，淋淋雨就要感冒。」「台灣的天氣，哪一天不是後母天！」

　　我低著頭，除了課堂上見面，已經很久沒有跟沈老師說話了，倒是在報紙副刊上偶而發現他的詩，有些詩我幾乎懷疑是為我寫的，也許是自作多情吧，把詩剪下來，看一看，總還是揉掉了。在這大雨中見到他，有些高興也有些尷尬。我問：「老師，你下學期開什麼課﹖」

　　「下學期不開課。」

　　「啊﹖」

　　沈老師解釋，他的母校柏克萊請他回去客座一年，也真的想換一下環境，就答應了。

　　「會再回東海嗎﹖」

　　「我還在考慮。」

　　我感傷地抬頭看老師一眼，看著他飽滿的額頭，咀嚼「柏克萊」三個字，感覺那背後好像有一個「知識份子」的光圈把他包起來，那跟我，是年齡、禮教之外更大的一種距離吧，一個孩子變成什麼什麼「份子」，得經歷什麼樣的過程﹖

　　「我暑假的時候，虛歲就二十了。」

　　「我會寄卡片給妳。」

　　「那時候你已經在美國了吧。」

　　沈老師低頭看著我：「不管在哪裏，只要有機會，我會永遠對妳……很好很好，」他沉吟一下，「用妳希望的方式。」我真的想哭，比那一次看到他一家人更想要痛痛快快哭一場，可我忍著。

　　沈老師送我回女舍門口，勉強抬頭對他說聲再見，我的心底、眼底都蓄滿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