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帶讀書會，常遇到有點年紀的人問我，都老眼昏花了還要讀書嗎？我常回應：就是因為有了點人生的歷練，重新閱讀會更有體會，人生更通透。而且，閱讀無分年齡，始終是學習專注與舒壓的最佳良方，可惜當下的世界早已習慣浮誇與立即滿足，鼓吹閱讀有時倒像狗吠火車。

最近因為練習薩克斯風吹奏了一首大陸歌「白月光與硃砂痣」，一個念頭閃過，立刻跑去圖書館借了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相隔應該有30年吧？我花了兩個多小時專注地讀完~很有感、通透的幸福，抹去歲月累積的灰塵，一種翻新閱讀的了悟，也再次印證：閱讀這件事，是無可取代也無法速成的美好。

紅玫瑰對照於硃砂痣，白玫瑰對照於白米粒，其實說穿了，就是「本我」與「超我」的打架，我們多數人一輩子都是在這樣的框架裡打架，現實與理想、守成與冒進、家族與自我、老婆與小三、老公與小王、麵包與愛情......；不要說張愛玲寫的都是古時候的事，相隔多少年根本不重要，人性、矛盾、衝動、通病......，始終如一啊！

在法國第一次羞恥的嫖妓經驗後，男主振保的「轉大人」覺悟：靠向一個世俗的人生觀，或說是康莊大道吧！「從那天起振保就下了決心要創造一個［對］的世界，隨身帶著。在那袖珍世界裡，他是絕對的主人。」，用對的法子，顧好現實（當然是成家立業），然後，找到理想（熱烈的愛情與被肯定）。

但，什麼是對的？人生如果是拼盤，有沒有一個最正確的拼湊組合？其實並沒有。尤其，愛情的路，往往是散落一地難以拼好的拼圖。

初戀總是最上心的，但振保遇上的這朵混血兒的玫瑰，卻是極洋派的，「把她娶來移植在家鄉的社會里，那是勞神傷財，不上算的事。」，離別的那一晚，雙方擁抱著、哭泣著，卻也是毅然決然地分手，不敢越雷池一步，身在西洋世界，心裡還是挺傳統的華人。----超我輕易打敗了本我之一。

然後是道德的越界、朋友的妻子、得不到的紅玫瑰、最後卻成了硃砂痣的：嬌蕊。一開頭女人是以穿著浴袍與男主會面的，「他喜歡的是熱的女人，放浪一點的，娶不得的女人」、「嬰兒的頭腦與成熟的婦人的美是最具誘惑性的聯合。這下子振保完全被征服了」。

剪不斷理還亂，多年後的偶遇，嬌蕊回歸家庭，大概有腦了！振保卻淚流滿面、悵悵然，回到原路。----超我輕易打敗了本我之二。

媒妁之言娶來的煙鸝，即使門當戶對，但「對於一切漸漸習慣了之後，她變成一個很乏味的婦人。」，開始嫌棄黃臉婆，然後是厭惡，連「人笨事皆難」都脫口而出，由此而延伸出：他想要的激情，想得到的尊重，一樣也沒有，「振保自從結婚以來，老覺得外界的一切人，從他母親起，都應當拍拍他的肩膀獎勵有加」。

中年叛逆是吧？我這個50+年紀看到此，突然有一種了悟：原來張愛玲的一篇短篇，就道盡人類趨於妥協現實的無奈。一個晚上，振保喝了酒、玩了女人、回家繼續發飆、砸東西後，鏡頭突兀的zoom in 在一雙小鞋，「地板正中躺著煙鸝一雙繡花鞋，微帶八字式，一隻前些，一隻後些，像有一個不敢現形的鬼怯怯向他走過來，央求著」。

然後，「第二天起床，振保改過自新，又變了個好人」。----超我輕易打敗了本我之三。

我年輕時候看到這個結局很錯愕，滿腦困惑的想：這應該是要離婚才合理吧？振保啊！你還年輕啊～事業也有成，不要因為失去一朵紅玫瑰，就忘了到處都有盛開的玫瑰園啊！白玫瑰既然已成了一顆白米粒，幹嘛騙自己！裝什麼好人啦！

多年後，慢慢看著許多愛情故事的絢爛與平淡，看到無奇不有的愛情現世報，慢慢我也就懂了張愛玲這樣的結尾安排；就譬如讀者可以試著想想：為何多年來許多名人出軌，開著記者會道歉時，另一半還得握著他的手一起含淚鞠躬？回歸家庭、歸於平淡、回到簡單的幸福，說是妥協或現實都可以，這就是人性，人性喜歡和別人一樣，安全一點。

閱讀讀的不是文字，是自己人生歲月的領悟，很好，至少不要把這樣的困惑帶進棺材總是好的，也許10年後我會再三刷吧！跟張愛玲致敬～

註：圖片錄自網路，聽說小說改編成電影也很好看，但我一直忍住沒看，原因很簡單：我怕影像渲染蓋掉了小說中文字的美好，我還是喜歡文字多些～

#阿得的讀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