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一大早帶著一顆白饅頭進來，我問她怎麼回事？

她把饅頭丟在桌上，堅硬的梨花木桌子竟發出不小的聲響。

她走進茶水間，拿出一把刀子跟盤子，她一把將饅頭切成兩半。

「你看，什麼都沒有？！」她瞪著我說。

我從沒看她這麼惱怒過。

「妳希望裡面有什麼？」看著她手上那把刀子，我怯聲問道。

「至少有點酒味吧！」她手上那把刀子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弧度。

牆上白板的行事曆，紀錄著她昨晚去參加一部電影的首映會。

電影首映會送饅頭，電影內容跟行銷手法，從此可見一斑。

「敢問，為什麼饅頭裡要放酒？」我把電腦椅子往後滑退半步。

「至少，吃的人吞下去的時候，掉出來的不會只有淚水。」

她終於把刀子放下來，不過躺在桌上的手還握著刀子。

「再問，妳希望吃饅頭的人，應該掉出來的是什麼？」

「口水！口水！」她另一隻手突然跳起來指向天空，「這饅頭吃到令人沒有口水，這電影看到令人沒有口水，還能怎麼賣？」

氣了半天，我現在才了解，原來是一部「不好賣的電影」，然後「還送了一顆饅頭」──應該也是一顆不怎麼好吃的饅頭。

我覺得好笑又好氣，那電影拍法聽她說來似乎還有點誠意，卻差了點生意眼光；那饅頭從她切下去的力度與角度也很紮實，卻差了點濕意(看起來太乾)或花色(全麥顏色比較符合這年頭的養生要求)。

他人的電影頂多「罪」不過如此而已，這又干咱們工作室何事？何苦冒上這麼大的火？

「我之前找過某酒廠談贊助，半點下文都沒有，原來它卻去贊助了這麼一部嚼不出口水的電影！」她終於坐了下來，但刀子還在她手裡。

我想起來三個多月前的一個黃昏以及隔天的大半天，她在跟一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介紹的某酒廠窗口談置入(行銷)。

「至少，它是感人的啊！」我話剛出口，就發現自己說錯話了──我們之前有共識：這年頭，電影早已經冷落了感人的「準頭」，而得驚動「舌頭」才能教人「點頭」(只要啟動了舌頭，即使搖頭也算點頭)。

「舌頭」者，議題或話題也！

「一張人體工學一流到不行的高檔椅子，如果沒有議題，你照樣賣不出去！」上禮拜我們去拜訪一位贊助商時，他坐在他那張造價十萬塊的椅子上說。

「哼，感人，我還『趕』人呢！如果我是片子的行銷人員，我就在饅頭裡給它暗藏一片面膜！」她說的鏗鏘有力，還把刀子立起來在桌上敲。

「那誰還敢吃那顆饅頭呢！」我話剛出口，又發現自己說錯話了──這年頭，誰會被一顆外面大白、裡面什麼都沒有饅頭所吸引呢！

「要吃也可以，至少夾塊麥克雞塊啊！」

「麥克雞塊恐怕比那顆饅頭還貴吧。」我話剛出口，才發現自己真的很呆。

「沒錯，議題就在這裡：為什麼麥克雞塊要夾在饅頭裡！」她突然大叫一聲，刀子應聲插進饅頭裡！

「我們今天把其他的事情都放下，先來把我們片子中的『饅頭』找出來，然後給它們夾上『麥克雞塊』，你看如何？」她把插著刀子的那半顆饅頭，逼近到我鼻尖上，像一隻雞尾巴上翹起來的羽毛，晃來又晃去。

「Yes Miss！」

我打開光碟機放進去我們片子「最近一次的版本」──這才初剪的第5剪而已，我們看完初剪的第3版時，討論中認為最後定版也許歷經50次的剪接，才能大功告成。

我開始數我們的片子裡有「幾顆饅頭」──ㄛ，或者是，「幾『籠』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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