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菜：椒麻水煮魚}

實際上說起來，那天晚上我是客人當中的客人了。

這麼說還有另一層相對的意思：我在那天晚上的宵夜裡，吃到了一顆竟然包著有肉餡的虱目魚丸。

那個肉餡不是只把一些碎肉包在魚丸裡，我不知道它肉裡面還夾帶有什麼東西(餡中還有餡)，使得虱目魚丸裡的肉餡吃起來就好像魚眼睛肉，那般滑溜，那般教人心神為之一亮。

我當時人不在淡水，我吃到的也不是淡水魚丸。

「是我媽媽教我們這麼做的，我們家的虱目魚丸裡面都包著一點點雞肉做的餡，雞肉中的一半用六分腳筋、四分雞皮和在一起，最後整個餡的外面再抹上一層山藥粉。」

我去跟老闆娘要一小匙黑醋，準備加在我叫的那碗酸辣麵裡，順道問她時她這麼清楚明白地告訴我。

我聽得如痴如醉，以致她們第一次叫我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我即將成為客中客。

應該是她們聽到了我跟老闆娘這段對話，認出我是之前給她們指路的人，她們便邀請我過去跟她們一起吃那道水煮魚。

很大的一鍋四川菜水煮魚，用很好看的一只青花大磁鍋裝著，襯托著鍋子裡的紅花椒，一片又一片帶著魚皮的魚片在紅花椒之間推擠著，看起來很是繁華的美味。

她們一共是三個人，都穿著套頭毛衣，分別是黃綠紅，簡單、鮮豔、容易分別且非常好看。

談了起來，她們說她們最主要是到礁溪來泡湯的，工作還是其次，然後吃一頓很溫暖很溫暖的大餐，才能把車穿越過雪山隧道回到台北。

{女人抽煙斗的模樣，絕對超乎你平日對女人的觀感}

我說我是來找朋友的，不巧，朋友臨時有急事得連夜趕去台東，「我在這兒等他明天回來。」

「好可憐ㄛ，今天晚上聽說才11度呢。」穿紅毛衣的女子說。

「還好啦，他有趕緊幫我在一家溫泉旅館訂了一個房間，我又先去泡了湯，所以才弄到這麼晚才出來找東西吃。」我邊把黑醋攪進我的麵裡邊說。

然而，我的確跟她們之前在街上是碰過一次面。

那時候我剛從屏東坐火車來到礁溪，還站在馬路邊抽煙斗「冷靜」，正等著我要拜訪的朋友來接我時，一輛車頭劃著四個圈的銀灰色AUDI車開了過來，她們問我「金棗文化館」怎麼走。

我把常年放在我背包裡的地圖拿出來給她們看，還把上面的GPS寫給她們。

{宜蘭礁溪「金棗文化館」}

「我們是去那裡了解看看，金棗做成精油的話，成本以及成效會怎麼樣？」綠毛衣的回答說。

我吃過了兩碗水煮魚，全身內外熱呼呼，正要拿出煙斗袋時，忽然想起之前她們跟我問路，便問起她們怎麼會特別想去「金棗文化館」？

「這可是我們人生最大的改變呢，是不是Linda、Nicole？」綠毛衣的接著說。

「才不是吧，Mia，妳應當是去年釣到一個金龜老公，要不然我們今天怎麼會有AUDI的車坐呢！」黃毛衣的指著Mia綠毛衣的笑著說。

「那Nicole妳說，什麼才是妳人生最大的改變？」Mia綠毛衣好像對這個大哉問感到意猶未盡。

「我人生最大的改變就是認識妳Mia小姐，到處遊山玩水、吃吃喝喝，要不然我的身材不會像今天這麼豐滿；以前我還是我們家最瘦的呢！」Nicole黃毛衣說。

她們三人為此話題又打又鬧起來，這家不過二十坪的精緻歐風小餐廳，當晚半滿的客人，因為她們的笑鬧聲，倒是惹得滿室虎虎生風也滿室春風。

「先生，那你呢，什麼是你人生最大的改變？」Linda紅毛衣突然把矛頭轉向我，她們的笑鬧也因此暫停下來。

「應該是養成喝茶的習慣吧。」我小想了一下，就這麼隨口回答了這個大哉問。

「喝茶會給人帶來什麼大改變？你該不會因此賣起茶來吧？你看來一點也不像賣茶的。」Mia綠毛衣問說。

「也許說起來還是相反的效果，喝茶令你覺得外界的一切改變，都好像不過是一場夢。」我說，我看著眼前這三個打扮亮麗、容貌美麗的女子，確實感覺很夢幻。

她們三人突然間安靜下來，好像我說的話都令她們想起了什麼。

而此時，如果在她們那幾秒間的安靜中，突然有跟針掉在地下，我想每一個人都會聽得很清楚。

「你這麼說，我倒想改一下我剛剛說的『人生最大的改變』；」身材豐滿動人的Nicole打破沉默，「我也有喝茶的習慣，不過自從我不知道為什麼開始喝茶一定要配茶點後，我從此覺得我的人生再也沒有孤單的感覺，而我也覺得從這習慣改變後，我做什麼事都會去想到別人，那種感覺給你的是，天地之間你再也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Nicole說的時候耳垂上那隻finding Nemo小丑魚大耳環繼續動蕩不已，但她眼神放射出一臉正經的模樣，也許是她在她們朋友面前有史以來最正經的一次，以致她們不僅都沒再用任何話去調侃她，而且大家好像因此變轉了另一種心情。

她們沒再像剛剛動不動就笑鬧著什麼，反倒開始分享起彼此之間人生中的美好片斷。

「其實他並沒有改變妳，他只是推妳一把而已，妳們那家店沒有妳從尼泊爾進口的那些東西，不可能會像今天那樣成了台北許多貴婦流連忘返的地方。」

我聽到這裡時便率先離席，好讓她們暢快分享彼此的美好人生──我相信其中有些話題，有外人在是不便道矣的。

{下午茶中，紅色的草莓蛋糕與黑色的巧克力蛋糕相映非常有趣}

走在溼冷的三月初礁溪街道中，確實感覺不出這是只有11度的夜晚。

將近十點的溫泉鄉，街道上人車還很不少，大概是假日的關係吧。

可我現在的心情，放眼看去面前總也人來車往不斷，竟也一點不覺得擁擠──雖然我經過85度C時，還為了買兩塊小蛋糕，排了快十分鐘的隊伍。

回到旅館的房間，我將帶來的東方美人拿出來泡，將壓在杯子下的小碟子拿出來放蛋糕。

兩塊小蛋糕叉著排放在一起，因為碟子實在太小，兩塊蛋糕後面那最肥美的部份還是露在碟子外了。

露在外面的小蛋糕大屁股，像低腰褲露出的半渾圓的女人屁股，更加動人。

茶香剛從空氣中散開來，不知為什麼，我愣愣地望著碟子裡蛋糕上的紅色草莓與黑色巧克力，心中突然百感交集。

「如果我能早點養成這種習慣，是不是她們就不會離開我？」忽然想起過去那一個又一個我所愛過的女人。

她們，都曾經是我生命中的過客。

她們那散露在我枕頭外的的髮絲，在晨間陽光照耀下如此迷人，而今回首望去宛如就是我的客中客。

這些如雲似霧般的客中客，而今一根根從枕頭上跳起來綑綁住我的大腦。

單只是喝茶這種習慣，一定也連帶影響了其他的生活與工作的習慣。

單只是喝茶，不是太孤高，而是太用腦了。

那些影響，完全超脫大腦的估量與能耐；過度用腦的人必然反而失去大腦。

望著窗外逐漸變大的雨滴，一滴滴從玻璃窗墜落下來，大腦沉墊墊地壓著心；她們走了，像雨滴滑過玻璃，我完全不知道我的心還能否恢復得像玻璃，有那麼一絲清明透光的時刻？

後來，我跳進了浴缸裡；很久很久，好像是忘了出來。

那晚，我大概是睡在水裡吧；溫泉的水，有30幾度吧。

有一點比較奇怪的是，溫泉水應該是鹹的，那晚我所做的夢卻都是甜的。

每一幅幅夢境都帶著像魚眼鏡頭般的視野，每個畫面好像都被吃盡我的眼睛裡，觸感呢，像蛋糕般的柔軟、溼潤。

從來不知道，蛋糕也有清明透光的。

從來不知道，溫泉是可以把人煮成一條魚的。＃

{女人入浴，更像人變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