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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的一半是眼睛
2008/11/09 09:48:27瀏覽989|回應1|推薦5

1

我曾經給朋友當過幾次看護,卻以Jay的事件至今最教我印象深刻。

他的病是生理方面的,最後出院的時候,卻變成是在精神上影響了至少四個人的一生。

那時候我住在石牌,走路的話,約莫15分鐘,越過振興醫院就可以到達榮總。

六月天的清早不到七點,Jay來電話問我今天能不能陪他到榮總?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麼回事,他就急著跟我說他的視網膜剝落了,「這要趕緊處理。」

我那天的課是夜間部的,於是就跟他說沒問題。

他先來我家,我再帶他走到榮總去排隊掛號。輪到他時已經是十點多了,他把當初跟我講的話完全搬給為他診斷的醫師。

醫師起初帶著有點不以為意的笑,問他說你怎麼這麼確定?我問你時你不是還說你覺得自己現在的視野還OK嗎?

Jay很正經地告訴醫師說,視網膜剝落不是有三種sign嗎:視野變小,眼前出現閃電,眼球中的飛蚊突然大量增加,Jay說他這個近視快兩千度的高危險群,最近就常看到閃光。Jay還指著醫師正在邊寫著的診斷書上的英文字邊說。

醫師開始「正視」Jay所說的話,跟他說現在眼科病房沒有床位,下午再來辦理住院。Jay要走之前還繼續叮嚀醫師說,「你們要趕緊處理。」

中午我在家裡面煮了簡便的水餃當作兩人的午餐。吃飯的時候,Jay還繼續叨唸榮總的效率很差。

我卻有點疑惑,以Jay對這病的了解,他也應該知道這需要動手術住院,但是為什麼沒有半個家人陪他來?

我心裡面這麼想,但沒問出口。下午幫Jay辦理住院手續,帶他找到病床後已近黃昏,我就回家準備去上課了。

2

校長問我怎麼回事時,我只說我那時還在點名,名還沒點完,就聽到走廊上有人用三字經破口大罵,我正走到門口就聽到有人慘叫。

當我走到年輕教官與那個學生面前時,只見教官右手摀著右側臉頰,指縫中滲出不少血,然後學生從地上不知撿起了什麼東西,仔細一看才發現很像是人的耳朵。

今天晚上高三這班夜間部的三堂英文課都還沒開張,就因為班上學生咬掉教官耳朵事件,而宣告停課。

現在,大家都出動在尋找這位學生,他在事發後立即驚慌逃走,至今不知去向。

教官則被送到馬偕接受緊急接肢手術,我現在守候在馬偕的手術室門口,跟才剛趕過來的校長說明我所看到的那一部份過程。

校長聽完後走過去家屬等候區,慰問了一下教官的太太。我剛剛才聽說教官是今年初才結婚的,現在發生這種事,難怪教官太太哭到現在,都沒聽到她說過一句話。

校長沒多久又向我走過來,他問我今晚能否在這裡跟教官太太一起看護教官?

這是我之前完全沒料想到的事情。我愣了一下,然後莫名地點了頭。

3

校長走後沒多久,手術室的門打開,護士叫喚著要找教官的姓名的家屬。這距離教官被送進手術室已經兩個半小時了。

我扶著教官太太一起走過去。醫師跟我們解釋說,接的過程還算順利,聽力不會受影響,但出院休養等傷口好了後再來回診討論整形的問題。

教官太太一聽到整形,整個人又軟了一下。我扶著她走過去看那已經躺在恢復室裡的教官。

教官還沒醒過來,我去給教官太太拿張椅子,讓她在病床旁坐下。

我看到教官那隻受傷的耳朵被白紗布蓋住,教官太太趴在床緣眼睛一直盯著紗布看。她終於不哭了。

我悄悄走出手術室大門外,不知為什麼我拿出手機打給了我弟弟。

自從三年多前,因為父親過逝,我們因為父親要不要土葬事吵過兩次架後,兩人就沒有再聯絡過。

4

弟弟雖然是牙醫,但他是所有我的親友中,我唯一能問出醫學問題的人。

大概是這個原因,也也許我潛意識裡覺得,該趁這個機會跟弟弟「恢復邦交」吧。

老弟聽到我的聲音時有點愣了一下。我先把我想問的教官整形問題跟他說,老弟要我把過程講一遍給他聽,聽起來他的口氣已經沒什麼火氣了。

老弟說雖然他沒看到教官受傷的狀況,也不知道醫師手術做的怎麼樣,不過聽我說在教官送醫前,學校的護理老師先把掉下的那部份耳朵泡在冰塊裡,以及我轉述醫師的話,他說這中間的緊急狀況處理的不錯,耳朵接合狀況聽起來也不錯,但可能因為有部份受損,所以需要整形。

傷口恢復應該沒多大問題,接下來就看整形醫師怎麼說,眼前比較重要的是病人與家屬的心理重建。老弟這麼說。

我感謝老弟的說明,本想把這些話拿來安慰教官太太,不過我走到病床時發現她已經睡著了,就只好先等教官醒來,再叫醒她一起回病房。

我出去喝水的時候,想起老弟說的「緊急狀況處理的不錯」,又想起Jay一再強調的「趕緊處理」,便打手機給Jay

手機那邊出現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她說Jay已經睡了,她是Jay的妹妹。

我跟她說我是誰後,說我明天會來看他,把手機閤上時,我差點叫出聲來。

一張溼淋淋的臉,出現在我剛轉過身的眼睛不到半公尺的距離!

5

教官現在怎麼樣了?他問我。

還好,你還好嗎?我問他。

他好一會兒都沒回我的話,頭低低的。地板上有水珠落下來,剛開始我以為是他臉上的汗水,後來才發現是淚水。

我要他在急診室外面的那家便利商店等我,我得先把教官跟他太太送回病房。

肇事的學生正要轉身離去,我不太放心,順手把我的手機交給了他。

我離開病房前跟教官太太說,我去幫他們帶兩瓶溫牛奶回來,她坐在家屬床上還是沒多大反應,只面對病床點了一下頭。

我來到便利商店走了一圈都沒找到肇事學生,正準備走出門去找他,他正好迎面而來。

對不起,我跑去病房看了一下教官。他低著頭說。

我拍拍他的肩膀,拉著他到附近的牛肉麵店。我們師生倆很快將麵吃得一乾二淨,中間沒有人說過一句話。

店即將打烊,我去付帳後,一時間也不知該帶學生去哪裡,便問他今晚要回家嗎?

他反問我說我可以回家嗎?我笑了笑,對他點點頭說沒問題,接下來的事情讓我來處理。

他原本要走了,又回轉身過來把手機還我,看著地上幾秒後說,你不想問我事情的經過嗎?

我跟他說先休息好了,你也累了,有話明天再說不遲。

他上計程車走了,到家後,他如我交待跟我打了手機,我本來要掛手機了,他突然跟我說他有話要說。

教官要檢查我的書包我沒話說,但是他還要翻我的日記本,我就受不了!

6

我幾乎耗掉大半個晚上,跟校長與訓導主任商討怎麼善後這個問題。

早上十點多回到家後,睡到下午近四點起床,到振興醫院附近吃點東西,走進榮總時,已經是五點出頭了。

由於Jay的父母跟妹妹都在,我只簡單問一下什麼時候動手術,因為今天沒課,便又轉回家去。

訓導主任打電話來說,學生家長帶著學生去跟教官與教官太太賠不是,也當場表明這些醫藥費都是他們的責任後,雙方已經初步同意和解了。

我聽了心中放下一顆大石頭,因為這名學生在課堂上的表現還不差,上次月考後還主動說要幫我將考卷上的分數做登記等事情。

但還是擔心這件事以後會對教官跟學生,產生什麼後遺症。

就這樣東想西想,又跟老弟通了電話,請教一些心理輔導的事情,弄到很晚才睡。

隔天早上我十點多到榮總時,Jay已經動完手術回病房休息。

我跟他打過招呼,也趕緊回家備課,準備下午另一班日間部的課程。

沒想到,晚上我去探病時,差點沒被Jay丟出來的湯匙給砸到頭。

7

Jay從住院到手術與觀察,需要在醫院待到一整個禮拜,兩度我去探病時,都看到他對妹妹以及女友大發脾氣,他的父母親似乎並不常來。

也許醫生交待他手術後只能低頭的動作,令總也心高氣傲的Jay很不痛快吧,以致老找照顧他的兩個女人的碴。

有天下課後,我在公車上這麼想時,忽然想到那個學生說的日記本。

心血來潮後,隔天中午我下課返家後,在文具店裡買了一本活頁筆記本帶去給Jay

你大概會很想寫點東西,我把百頁的筆記本遞給他時這麼說。

我想的倒不是他在病床上也許會有他廣告工作的文案靈感,而是聽老弟說住院比較久的病人,很需要某種發洩負面情緒的管道。

Jay對我此舉的反映很冷,我以前從沒見他這麼對待我過,我決定等他情緒穩定點再來看他。

之後三天,我都是通過電話跟他的妹妹了解Jay的病情進展。只是他的妹妹每次都說的很簡單,幾乎每次的台詞都一樣,還不錯。

8

年輕教官的傷口恢復得很快,出院後,去做了一次小型的整形手術後,整形科的醫師就跟教官太太說,下次再來回診看一看傷口就可以了。

Jay出院當天我的課雖然比較緊,不過還是來得及在他妹妹幫他辦完出院手續後,跟他話別。

過三天後,我打電話給他時,他竟然跟我說他現在人在綠島。

我問他跑去綠島幹什麼?他的笑聲聽起來有點尷尬,我問他是不是現在不方便講話?

他又是一小陣尷尬的笑聲,然後才說沒什麼不方便,他正在渡假。

我聽了幾乎不敢相信,Jay這個工作狂,我認識了他十年,他的字典裡從沒有過渡假這兩個字。

他接下來說的話再次差點令我跳起來,他說他這次是帶他妹妹一起來渡假,感謝她在他住院期間的照顧。

說完這些話後,又停頓了一下,才告訴我說他跟女友分手了。

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他現在會停下腳步去想清楚,他跟她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了。

他只說到這裡,我也沒想繼續去問他的私事。我跟他說那就等他回台北後,我們再找時間聚聚。

沒想到他竟然跟說,這一切的改變都因為我。

9

我沒跳起來,只覺得自己秉住了呼吸。

Jay說還記得我給他帶了一本筆記本嗎,他其實也沒在上面寫出什麼,就只是那麼亂塗亂寫中,腦袋好像變得很清楚,內心在出院的前一天早上醒來時變得很安靜。

我覺得我虧待了自己的妹妹,跟女朋友的關係完全是經由工作在交往,一點私人情感空間也沒有。

Jay對我承認,也許他相當程度地利用了女友,所以他提議他們先暫時分手一陣子。

他的話令我想到我跟我老弟的關係,一時間心情變得很複雜。

晚上我去上那班夜間部的課時,竟然看到教官跟一個學生講話的距離近到「好像在耳語」!

學生說,重新接回耳朵的教官,好像變了一個人,跟學生說話的樣子,就像他們學生在交頭耳語的樣子。

我不太了解學生的話,下課後遇到訓導主任時,問起他教官現在的狀況時他則說,學生其實並沒有因此比較聽教官的話,不過學生卻因此比較想聽教官講話。

因為學生都很好奇教官接回去的那隻耳朵,會是一隻什麼樣的耳朵,「不過,效果上來說其實是一樣的,學生現在喜歡跟教官講話。」訓導主任在車開走後沒多久,又意猶未盡地打手機這麼告訴我。

我再度轉頭看了一下教官,他不斷偏下頭傾聽的模樣,那隻沒受傷的耳朵,好像變成是他的第三隻眼睛,總是朝向天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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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意思的故事
2008/11/09 11:24
很有意思的故事
謝謝這樣的分享
Lawrence(yensunny) 於 2008-11-10 15:28 回覆:

感謝您的欣賞

我還在規劃看能否再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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