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某日在公車尾巴瞥見「林布蘭畫展」的廣告後，一度號稱文藝青年但樣樣半調子的我，忽然不知從哪冒出念頭：「反正我那麼宅，何不去看看呢！」

林布蘭比我更宅，他這輩子沒出過國，除了宗教主題，他絕大多數繪畫題材取材自身邊，包括一大堆各個時期的自畫像，以妻子、小孩為模特兒的各種肖像，以及荷蘭風土民情。就連妻子過世，他尋歡的情婦也是原本家中女僕。

不過或許也是因為他沒花費太多不必要精力在探索花花世界，靠著專注觀看熟悉景象，他竟成了繪畫界無人能出其右的光、影大師。原本平凡無奇的主題，在他賦予的謎樣光芒、黑暗對比中，變得藏盡千百秘密。

事實上去年一部知名電影「夜巡林布蘭」，就是以他的名畫夜巡為主題，暗示這幅畫裡有五十一個線索，控訴一樁冷血謀殺案。

而創作名畫之餘，不少畫家也的確暗留許多難以解釋的伏筆，讓後人有想像、挖掘不完的空間。例如Salvador Dalí就堅持在米勒的「晚禱」裡，畫作中的農人不是因為聽到遠方教堂鐘聲祈禱，而是因為推車下藏著兩個小棺材。

沒想到，我的看展計畫一波三折，先是朋友來訪，後是P先生病倒，一直拖到昨天。從我家到MUSEO DEL CORSO得換三班車，當我盡力維持優雅地跳上最後一段公車時，比《達文西密碼》更令人錯愕的場景出現了─車上走道正中央有一坨狗屎。

羅馬狗屎很多，我絕非大驚小怪，但一整坨在車上？

我猶豫了一下，盤算要不要等下一班公車，但跟朋友的約已快遲到，只好一咬牙找個座位。偏巧這段是西班牙廣場的迷你公車，總共僅八個位置，兩排相對各四人，十六目對望，夾在中間的就是那坨狗屎。

我端詳著狗屎，抱著一絲眼花的希望，是我錯看了掉落的整團花生冰淇淋，它卻絲毫沒有溶化跡象。漸漸，我注意到門邊一點髒汙的鞋痕，很快推理出「公車狗屎之謎」，但兇手是誰呢？還在車上嗎？

我多疑地打量著左邊的老頭、右邊的老嫗，看看他們有沒有閃過心虛眼神，鞋子有沒有飄出異味。什麼都沒有。公車瀰漫著讓人頭暈的古龍水味，平靜得彷彿只有我有「陰陽眼」，看得到那坨來自靈界的狗屎。

下車進入畫展，猛吸一口藝文空氣，努力拋開狗屎陰霾。不過荷蘭畫派非常寫實，畫作裡面常有腐爛死魚、倒吊在廚房的死雞、坐在破巷的衣衫襤褸窮人。看著看著，我腦海又浮現了那坨狗屎，還忍不住在中午餐桌上拿出來跟一同看畫的朋友討論。

「為何不會臭？為何其他人沒反應？」CJ跟我一起推理。

「是呀，真搞不懂，但更搞不懂的是，為何看完林布蘭我們的話題是狗屎？」我說，我們兩個天涯小女傭明明是來裝氣質的呀。

還好我不是畫家，不然第一幅作品應該是「公車上的狗屎」。而評畫者大概會這樣說，「狗屎在公車上，象徵自然、動物對人類的反撲，乘客冷漠木然的表情，顯示了經濟蕭條下人們的無力、不安、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