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鴿賊(4-2)

翌日，趙龍在第一偵查庭內進行本案首次的偵詢。

    我一進入偵查庭，就看到瘦弱的董昌益，畏縮地坐在椅子上，他面容枯黃憔悴，一副很疲累的樣子。

    一見到趙龍，顫巍巍站起來。銀白的手銬鬆垮垮地套在細小的手腕上。

    「打開他的手銬！」趙龍命令法警。

    法警依命地打開。

    「好吧！請你在外面等。」

    在偵詢不公開的原則下，檢察官在開偵查庭時，是不容許當事人以外的人在場的，即使是負責保安工作的法警，亦是如此。

    循例，趙龍先問董昌益的姓名、籍貫、地址及身分證字號等個人基本資料。

    「七月二十日晚上，你到劉宗弘家裡做什麼？」趙龍問。

    「我--我沒--偷--」董昌益囁嚅地說。

    「我又沒有說你偷人家的東西。」趙龍淡淡地說。「告訴我，你去他家做什麼？」

    董昌益欲言又止，瞧了瞧我們，又低了頭。

    「你不說，就等於默認了喔！」趙龍激了他一下。

    「我--我--」開口不到三個字，又住口了。

    我想，他可能有什麼難言之隱。可是，假如沒偷，又為什麼不趁此機會表白呢？單憑一句話「我沒偷！」教人如何相信他是無辜的！　　

    「那只小鴿籠是你的嗎？」趙龍指著旁邊小籠子說。

    董昌益瞄了一下，點點頭。

    「你拿小鴿籠做什麼呢？」　

    「裝鴿子。」他低聲地說。

    「裝鴿子？誰的鴿子？」

    「劉宗弘的。」

    「他的鴿子怎麼會在你手裡呢？」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跑到我房間。」

    這個回答，趙龍顯得很失望。「你不要騙我了！你是不是想要偷他的鴿子？」

    「我--我沒有！我沒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

    趙龍拿起小鴿籠看了看，我也湊近看。這只小鴿籠還滿新的，裡面沾了一些鳥糞，還有一些稀落的鴿毛。

    我提了提，不算重，一隻手就可以提起。

    趙龍撫摸短短的鬍鬚，沉吟一陣，忽然對董昌益說：「把上衣和褲子脫下！」

    董昌益呆了一陣，顫巍巍地一件件脫下。

    骨瘦如柴的手臂，露出幾處烏紫的瘀傷，大腿上還有斑斑殷紅的鞭打痕跡。

    很明顯地，董昌益被人狠狠地修理過。

    「誰打的？刑警？」

    董昌益搖搖頭。「劉宗弘！」

    「他為什麼打你？」

    「不知道啊！一看到我就打。可是，我--我真的沒偷呀！」

    「你沒偷？」趙龍提高嗓門。「那你去他家做什麼呢？」

    「送回鴿子呀！」

    「送回鴿子？他的鴿子怎麼會在你手上呢？」

    「我也不知道呀！我--我一進入房間，就看見一隻鴿子。於是，我趕緊關上門窗，把牠抓住，一看腳環，才知道是劉宗弘的，所以我就好心送牠回去。」

    這簡直莫名其妙，鴿子怎麼會在他的房間呢？在這之前，劉宗弘曾經不見幾隻鴿子，這些失蹤的鴿子，會到哪兒去呢？

    「你以前曾經送他的鴿子回去過？」

    「不曾！」

    這難怪劉宗弘一見到董昌益偷偷潛進他的鴿籠時，會憤怒地揍他一頓。

    偵查庭結束後，目視著董昌益的背影，在法警的戒護之下，漸去漸遠。我心中的迷惑，亦如他離去的背影，愈來愈模糊。

    如果劉宗弘說得屬實，案情的關鍵是，董昌益鴿子怎麼會飛到劉宗弘的家呢？難道是鴿子迷失方向？倘若是如此，先前失蹤的鴿子又如何解釋呢？

    這天，我和趙龍及偵辦此案的刑警，聯袂到案發的現場勘查。

    事先我們已通知鴿主。所以等我們一到，劉宗弘就客客氣氣地接待我們。可是趙龍並未熱烈回應，反倒表情淡漠。

    這是幢四層樓的老式公寓，一整排沿著小巷而豎立著。各樓層都可以透過屋頂來回穿梭，牆壁上黏貼的磁磚，都蒙上一層灰黯的陰影。

    「我住在五樓，所以頂樓就加蓋成鴿籠。」劉宗弘開門見山地說。「我喜歡養鴿子！也得過很多次比賽成績。」

    在頂樓加蓋違章建築，在人們心中，早已是理所當然的事。這種積非成是的例子，處處可見，甚至成了台灣文化的一部分。

    我們沿著樓梯，走到樓頂，門一開，鴿子的糞臭及喧鬧聲，立即可聞。

    抬頭一看，木條間隔釘成的大鴿籠，赫然出現眼簾。眾多的鴿子，活躍在鴿籠裡，咕----咕，叫個不停，一會兒振翅撲打，一會兒又互相廝扭，好不熱鬧。

    一隻打盹的狗，看到我們，站起來，拼命狂吠，還好鐵鍊鎖住他的脖子。

    劉宗弘大聲斥責狗後，牠不甘願垂頭搖尾蹲下來。

    他領著我們逕自走到大鴿籠前的小木梯。

    「那天晚上，我聽見狗在叫，就知道有人闖進來要偷鴿子。」

    「哦--以前有人來偷過？」趙龍反問。

    劉宗弘愣了一陣。「哦！沒有」

    「那為什麼一聽到狗吠聲，就直覺想到是小偷來呢？」

    「這隻狗不會莫名其妙叫的，當然是有陌生人闖進來。而且我不見好幾隻鴿子呢！」

    「然後呢？」趙龍淡淡地說。

    「於是，我拿支棍子走上來，就看見董昌益這個小偷提著小籠子，當時我就很生氣地用棍子往他身上打。」

    「打幾下？」

    劉宗弘想了想。「嗯，大概十幾下。」

    「哇！這麼多！為什麼打這麼多呢？」

    「哼！我已經很客氣了，」他臉色頗不悅。「像這種小偷，不給他一點懲罰，他們是不會改過的。」

    「他提的小籠子裡有鴿子嗎？」

    劉宗弘怔了一下。「好像沒有嘛！」

    「根本就沒有嘛！

    「這----」

    「你憑什麼說他是小偷！」

    「他半夜靠近我的鴿籠裡，不是來偷鴿子，會幹什麼呢？」劉宗弘餘怒未消。「再說，我連續好幾天，鴿子一隻隻不見。被我當場抓到，我當然打他啊！」

    趙龍炯炯有神的眼光，一直盯著劉宗弘。

    「就算他是小偷，你也沒有權利打人！」

    這一句話，似乎震懾住劉宗弘，他表情顯得有點畏縮。

    「現在鴿子有幾隻？」

    「三十六隻，其中八隻是小鴿，還有五個蛋。」

    「被偷走幾隻？」

    「四隻。」

    「是一次被偷，還是陸陸續續被偷？」

    「陸陸續續被偷！」

    「哦----」趙龍摸摸下巴。「以前發現鴿子不見的前一晚，有沒有聽見狗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