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不會知道，「明天」跟「意外」到底哪一個先到？

三月初，學生GUAN-WEI跟ZHENG-JI發生車禍。兩個隔壁鄰居，也是多年同窗，今年十九歲。老人家說，歲數逢九犯太歲，無難必有災。GUAN-WEI只剩半年退伍，ZHENG-JI回家照顧阿嬤，說要等當兵。這次車禍，ZHENG-JI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才醒來，嚴重的腦傷，認知錯亂，垂足無法行走。ZHENG-JI骨折，腿傷開刀，正在慢慢康復，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GUAN-WEI出事以來，我請假去加護病房探視過他，期間聯絡過輔導長、還有阿嬤、弟弟，希望可以聽見好消息。重度的昏迷，從昏迷指數六慢慢甦醒，歷經兩三個月。
一直到我調校前，念茲在茲都是要找時間去探望他。

後來，弟弟告訴我，他轉到署東醫院安養中心，這樣離我就更近了，不用大老遠又跑到門諾或是慈濟。（車禍後輾轉住過三間醫院）

前幾天，念護理系的SIN-SIN說要來找我，我順便找了他們以前的英文老師Linda，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看GUAN-WEI。

想起我跟Linda第一次去看GUAN-WEI的時候，帶了他最喜歡吃的炸雞，護理長說，他太胖了，不可以再吃了~。我想說，腳都萎縮成那樣，不會胖啊？Linda解釋成因為無法行走，無法運動，所以必須控制飲食。想想也有道理。

第二次，就是我們師生一起去看GUAN-WEI的時候，我們買了檸檬牛奶跟珍珠奶茶，SIN-SIN說GUAN-WEI喜歡喝珍奶，想說讓他回味一下～。沒想到，護理長又說：「你們下次不要帶東西給他吃了，你們都是彌補心態，但他在安養中心是要過日子的......。」這次護理長多告了一點狀，她說：「GUAN-WEI今天心情不好，脾氣不好，大吼大叫的連整棟樓都聽得見。 他現在在休息，等等看到你們，他一定會很開心。」趁休息的空檔，我跟護士聊了一下GUAN-WEI的狀況，從車禍一直到補助，能幫忙的，我們都會盡量幫忙，譬如說找教會的補助，申請低收，甚至，學妹的基金會也幫忙申請急難救助，同事每個月贊助一兩千元給GUAN-WEI買尿布......。GUAN-WEI家裡目前的經濟狀況很不好，自小父母離異，父親留下債務後落跑，阿公阿嬤七十幾歲身體不好，沒有工作，唯一的弟弟高中中輟賺錢貼補家用，在安養中心一個月要兩萬，社會局的補助才一萬多，必須由弟弟自己想辦法。想到高中沒畢業就必須擔負阿公阿嬤跟現在重殘的哥哥，很叫人不忍。現在的GUAN-WEI，顏色無法區分，人名記不住，只記得弟弟，以前的名字大約記得一些，但名字跟人常常搭不上。

上一次我去看他騎腳踏車復健，我問他：「GUAN-WEI，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說：「老師啊～」
我開心的跟旁邊的Linda說：「他記得我耶～」
換Linda問他：「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GUAN-WEI說：「也是老師啊～老師好.....」
因為他記得我們兩個，讓我們好開心，覺得他一定會慢慢好起來。

結果，這一次看他，一個下午的相處時間，發現我們似乎樂觀了些。
每次問GUAN-WEI：「我是誰？」一下子說老師，一下子說我是大哥的小弟，一下子說我是大哥大......。

推著輪椅帶GUAN-WEI到安養中心對面的超級市場，那些蔬果他都不知道，剛剛吃完的香蕉也忘了是什麼。一樣一樣拿起來教他辨識，沒多久，又忘了。這次腦傷，也傷了視神經，有一個眼睛似乎看不到，我問他：「GUAN-WEI，你看這個字是什麼？」他說看不到，要拿近一點。拿給他看之後，他說：「我的眼睛很奇怪，有時候左眼贏，有時候右眼會贏，.....」我的臉上馬上三條線，問Linda：「這是什麼狀況？」

GUAN-WEI認知的錯亂，有時說出來的話會讓人覺得很好笑。有時覺得符合邏輯，有時又是跳躍式思考，牛頭不對馬嘴，風馬牛不相及。三不五時問GUAN-WEI，我說：「要是記不起來我是誰，下次我不來了喔～」結果，他說了一段話，讓我有些感傷。他說：「我不是不想記起來，是我記不起來.....」

偶而，他也會說他想要回家，因為情緒無法控制，必須會診精神科，怕他危險，安養中心也會把他綁起來。

安養中心都是老人家，最年輕的大概就是他了，每天躺在那裡，除了復健，偶而推出去看新聞，好像也不能幹嘛。在樹下，我們拿了紙筆讓他寫名字，他會寫自己的名字，也會寫我的名字，也知道我是老師，但總是反反覆覆，一下子知道，一下子忘記。因為他右半部沒辦法動，我們只能做一些簡單的復健動作，例如寫字，塗鴉，手指伸展.....。

我們買了塗鴉本、繪圖本、生字本，讓他平時無聊可以練習。
我們拜託安養中心的人，每天讓他寫一點，畫一點，至少不會這麼無聊。
護理長說，識字看繪本都不是他們的專長，他們主要的工作是照顧病人......。

SIN-SIN說：「慢慢的，他會好的....我們都要這麼想....)」
我想，下次換帶繪本，復健之外，希望GUAN-WEI可以識字，重新學習......。

GUAN-WEI：你還年輕，不管身體的復健，還是認知的重建，你都要加油.....。^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