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慧與我－在佛手形蓮花池畔讀詩

撰文/定心

揹著相機來到佛手形蓮花池畔，想從烏啾鳥翻飛中，體悟鄉野的寧靜，想從紅蜻蜓薄翅裡，找回生命的珍珠，想從群蛙和聲中，聆聽最感人的詩。走入農場，卻發現老師帶領師兄姊們在池裡做清理工作，靜心、真心、開心師姐彎腰提桶撈水，老師負責承接倒污水，在一旁刷洗的是清靜師兄。風來水面，池面映現出老師和師兄姊們揮汗的影姿。

水波來回交錯，啾鳥急速飛過，蜻蜓點水後停佇在草葉尖，風是搖籃手，對蜻蜓獨鍾，池裡的蜻蜓隨波浮動。烈陽似乎要以Apollo（阿波羅）之力，瞬間將滿園池水挽走，七月的菊科是狂醉的Dionysus（戴奧尼索斯），決心在烈陽下載歌載舞。小野菊以豔黃的花圍繞，翠綠的梗葉承受老師淋漓的澆潑。撈水、傳接、潑水、刷洗－－，四十五度烈日下，佛手形蓮花池畔，彷彿看見推移巨石的Sisyphis（薛西弗斯）。

師姐們猶如美麗的Andromeda（安德洛墨達），遇如此艱辛的工作，臉上仍帶著堅定而愉悅的神情。跟隨老師田間修行，是為了焠鍊身心靈，我卻沒有學那神勇而英俊的少年Prometheus（普羅米修斯），提桶相助。

佛手形蓮花池，本作為沉澱淨化水質之用，開挖完成時，師叔引領幾位師兄進行「引水」儀式，當師叔喊出：「添財，有無？」我們齊聲大喊：「有喔！有喔！」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烏啾鳥來這裡飲水，會有雀鳥來這裡照鏡，會有青蛙來這裡繁殖，會有蘆花搖曳身姿。我好像在等待著，等待啾鳥穿著黑色晚禮服前來，等待鷺鷥穿著白色新娘服展示，等待蜻蜓穿著紅色旗袍飛舞，等待四季的詩從蓮花池中綻開。

春天，三界埔的上空，一溜湛藍，碧藍的晴空飄浮著幾片薄薄的白雲，偎在蓮花池裡，池底的蓋斑鬥魚在雲絮裡嬉戲。遠處飛來一隻白鷺鷥，像極了飄落的雪白紙，牠以其纖細的雙腳在水池畔寫詩。烏啾鳥翻飛、白鷺鷥展翅、紅蜻蜓點水、綠青蛙唱歌，詩詞就這樣不斷湧來。

回想這些年來，都在蠅名蝸利中翻滾，在泥濘濁世中跋涉，在心驚膽跳中度日。小小的蓮花池，竟是一個純樸、沒有污染的純淨世界，竟是一個安身的鄉野仙境，竟是一本美麗的詩冊。我坐在蓮花池畔，靜聽鳥的叫聲，以及觀察牠們的身影，獨飲鄉野寧靜。

夏天，清晨來到水池畔，村落靜默、山野曠寂。曉光爬昇山脊，風過處，荷葉上露珠隨風跳舞，宋代楊萬里曾寫下這樣的景緻：「卻是池荷跳雨，散了珍珠還聚。聚作水銀窩，瀉清波。」啊！多美的詩句。夏季，池裡的觀音蓮開的特別美麗，花朵呈輪狀，狀似觀音菩薩座上的蓮花座，我想老師決定以佛之左手作為水池形狀，應有庇護大地、慈悲為懷、行利益眾生之意。

夏天的蓮花池不是永遠平靜無波，當颱風或狂雨來襲時，往往大量污泥瀉入池裡，記得2009年8月，莫拉克颱風侵襲所帶來的雨勢，嚴重摧毀了農場裡的蓮花池。之後老師及師叔帶領師兄姐們做重建的工作，老師常說：「清掃蓮花池，應抱持著修行的態度，不以工作卑微為恥，不以工作粗重為苦，心念的轉換，換來的結果是不相同的。」烈日艷陽下，每次看到在蓮花池工作的師兄姊，內心都會升起一份感動，而老師與師叔也都會親自參與，工作中不僅汗流淋漓，也沾了滿身污泥。    

秋天，是我最喜歡來蓮花池的季節。輕盈纖細的蘆花飄飄蕩蕩，在細風中舞弄白頭。池畔，紅蜻蜓飛舞，總將思緒撩撥，赤足在草地上，一種心靈上的滿足，滿池的古典詩詞湧來，以輕柔的節奏。水藍天、軟白雲，「秋水共長天一色」。秋之景色，總讓人想吟詠憶友人的詩：「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 

暮色降臨，山形像幾筆淡淡的墨痕，不寧的雀鳥掠過水池邊，秋風舞皺了一池清水，波斯菊映入水中，粉白搖曳，漾起了夢般的韻律。夕陽染紅了西天，霞光映在蓮花池畔，池面上綴了幾朵明淨的雲霞，蒼穹如洗，片雲絲風。初秋，蓮花池，最美的時刻。

冬天，蓮花池顯得蕭瑟，那年在寒氣中我曾寫下這樣的感受：「陽光漫漫，佛手形池水藍藍。池心映著飛逝的雲霞，青草倒影悠然。山畫了幾筆淡淡的墨痕，引來些許微雲流盼。烏啾鳥在雲空裏呢喃，艷陽塗抹大地閃出奪人的絢爛。許多日子在風雨中奔馳，在泥濘中跋涉，在現實中隱淡。啊！何日生命中會有雲淡風輕、草長鶯飛的圖案？」恍惚間覺得一切都靜止了，心中終於明白──純樸的大自然、辛勤的農夫，是鄉野中最美的圖案。

「暮靄伴著山嵐，由山巔洒落沉醉。道場簷間反射著夕陽的餘輝，一隻烏啾鳥池邊飲水。行雲飛啾池底相偎，落葉清風池面紛飛。撿拾星光在這幽寂的夜，落一行憫世的情淚。我們立下誓約，期眾生脫離病苦無依的輪迴。歲月似飄落池面的花蕊，人生本是悲歡離合的疊堆。我們仍堅守著初心──初心最美，因愛相隨。」在這清淡寧謐的黃昏，吟詠昔日的詩句，心中竟湧起跟隨老師修行，不離不棄的初心。老師的愛，如詩般純美。

終於拍攝完老師與師姊們清理蓮花池的工作，我離開了池畔，心中體悟到鄉野中最寧靜的畫面，是烈日下辛勤的勞動，原來生命的珍珠蘊含在實踐理想的汗水中。老師及師姊們將污水倒出池外，汗水滴入池中，是我在蓮花池畔，讀到最動人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