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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14 23:40:21瀏覽832|回應2|推薦85 | |
在「新家」居住的起初兩年,還屬於毛澤東時代, 各家各戶皆有標準的毛主席上半身畫像(標準像的下面是一行紅色字---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 或是 : 偉大的領袖 ,偉大的導師, 偉大的統帥, 偉大的舵手! ); 公眾開會、集會的場所,上面更懸掛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史大林、毛澤東五副畫像,一字排開; 兩邊一般還有標語式的對聯,諸如:「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我們事業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第二年的九月,毛澤東去世了; 毛澤東去世後,全國舉行悼念活動,農村以生產大隊為最小悼念組織單位,因為自己也有五歲,不需上幼稚園的兒童們便湊到大隊裏看幹部們紮白色的紙花圈、布置靈堂,一天後,整個場地便滿是白色、大黑字,有了一種哀傷的氣氛,於是有幾個婦女左胸配戴上白色紙花,哭哭啼啼起來,但大部分人不會哭,小孩子們更是覺得好玩,大家依舊在裏面奔來竄去。 毛澤東去世後接下來又是「英明領袖華主席」的時代,各家各戶和公共場所又有了華國鋒的上半身標準像(標準像的下面是一行紅色字---英明領袖華國鋒主席),村裡許多建築物上毛時代的口號、語錄、標語依然如故,我家的祖房上也刷了好幾條「毛主席語錄」和標語,(許多屬於繁體字,諸如:「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反對; 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擁護.」、「事在人為,沒有克服不了的事情.」、「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它就不倒。這也就和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樣不會自己跑掉。」、「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先進更先進,後進趕先進,革命加拼命,無往而不勝!」、「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但又增加了一些新的內容,馬路旁邊的房子墻上刷上了一些新的標語,諸如: 「抓綱治國,大幹快上.」、 「你辦事,我放心」.......之類(全是使用簡體字); 劃分階級成分的現象還是沒有變化,在這樣的大氣候下,四類分子們的境遇依然沒有什麼根本變化,只是毛澤東時代最後兩三年(毛澤東自己已經行動不便,走路都要人扶,沒了掀起鬥爭浪潮的氣力和精力了,大部分時間只能躺在床上.)和華國鋒主政的兩年多時間裡已經沒了抓人上臺批鬥的事情。 爸爸後來講述說此前他和一些四類分子子女們必須在冰冷的冬天被要求赤腳、卷褲腳下田幹活,還有其它最臟、最苦、最危險的種種事情,早晨早飯在家裡吃,吃完早飯後,生產隊裡的哨子聲響起了,「 勞力」們要集合,然後分配各類事務, 時不時的要響應「偉大領袖」號召,貫徹領袖指示,開「 批鬥會」, 在本生產隊裡開還只是做做形式, 因為大部分是同一個小家族裡的人, 到生產大隊裡開就要激烈的多, 因為有許多曾經的敵對和仇恨; 如果作為典型安排到隔壁生產大隊去批鬥,則往往更慘。 祖母就是在隔壁的生產大隊裡批鬥時,被鬥殘了一只腳,將近六十歲的祖母被逼著卷起褲腳,裸露膝蓋, 然後被按下跪在打碎的陶瓷碗、破玻璃瓶渣上,腳踝下方置一六角形硬木棍,腳腕上方也是一根六角形硬木棍,然後幾個高大的壯漢輪番踩著木棍兩端並滾動木棍,骨頭和筋脈立馬變形、扭曲、斷裂、碎裂,這種刑罰名曰:「踩踩棍」。 因為爸媽也在批鬥中,二伯雖然在別村做上門女婿,也同樣在批鬥中,姑媽已出嫁並也生活在重壓中,大伯遠在西北高原也是隔三差五的遭到批鬥; 所以, 斷裂了腳筋和骨頭的祖母在批鬥結束人群散去之後,只有靠自己回家,站著步行已不可能,只有自己艱難的一路匍匐著往回爬,爬了一半後,幸好碰到一個家族裡的堂伯,於是給背了回來, 因為只是在野外簡單的找些草藥處理了事,所以此後的歲月裡, 祖母也便成了要左手拄拐杖的殘障人,快速步行便永無可能, 左腳無法康復, 直到八十歲逝世。 祖母的去世看似無疾而終, 晚上吃飽去睡覺,第二天較晚還沒起床, 等到撬開門時已發現她躺在床上氣若遊絲,大家喚她也依然不能開口言語,維持約一個鐘頭, 等到她的女兒即姑媽來到床前喚了幾聲後,滑出兩行眼淚,她就走了。祖母去世的時候,幾個也圍在床前的家族中的老太婆嘀咕道:「三嫂真是好八字啊,就這麽輕松的走了!」,當時十幾歲的自己似乎無法理解她們這話的意思,為何這樣死去還屬於一種八字好的表現? (村裏的老年人皆稱祖父為三哥,所以祖母便被稱為「三嫂」,說祖母八字好或許還因為祖母此前的日子過得算是很輕松,物質生活較為奢侈,據聞在縣城居住時,祖母每天一個人的早餐就要吃掉一個銀元,這是許多家庭幾個星期的生活開支.)。 祖母其實是一個非常想得開的人, 出生富足, 卻最終落得很淒慘, 祖母的父親是晚清的朝官,在連續三代領取了朝廷的告老俸祿後, 每代建三座大屋,至其父親時,已是大圍墻圍起來的九座大屋,圍墻之內更有菜地, 自然噴湧的一股大泉水, 大水池,水池中建涼亭, 以曲欄與岸畔連接,其父親娶有三房太太,二房太太生下一子和祖母,僅有同父同母的胞兄最能讀書,也算最有出息,乃能事職於南京中央政府監察院,祖母自身畢業於省城的女子師範學校,本來可去以教學為生,但在祖父的要求下, 做了全職媽媽, 教兩個兒子和女兒, 後來還有小兒子(也就是父親); 祖母在七十多歲時三天兩頭的給我們講她娘家的概貌和她的童年趣事,百講不厭,一邊講一邊自得其樂。 祖母在民國卅八年前把全部精力用在兒女身上,教教各種學前的算術, 增廣賢文,朱子家訓,英文字母,....,有時會在前面的院子中彈奏腳踏風琴, 風琴固定放置於院子一角, 有雨棚遮蔽, 現今村裡的一些老太婆還會跟媽媽講述以前傍在院子大門邊聽祖母彈風琴的舊事; 後來的政治暴風雨之後, 什麼紅木家俱、雕刻精細的大床、銅盆、瓷甕.....值錢的家當皆已不見蹤跡, 家當中的有些物件甚至都屬於文物,據說有個瓷甕,盛滿水後可看見裏面有栩栩如生的九條龍游走,大夏天裝葷菜過兩個夜晚也不會餿掉; 但祖母善於自找樂子, 她經常趴在低矮的木桌上寫寫ABCD英文字母, 寫幾句古文, 或是超然的煮面吃面,煮飯炒菜; 在吃食物和與別人閒聊中尋求充實和快樂。 因為祖母一只腳已被折騰成了殘疾狀態,在年齡上也已經不屬於勞力,於是再也沒有被逼迫去參加體力勞動, 祖母也就成了很清閒的老年人; 雖然那時的村裡沒有現今的所謂「老年協會」,(但現今的「老年協會」大部分不是什麽好東西, 一班老年人經營著一個場地, 或在祠堂中, 或在禮堂中, 放上大電視機, 夏天吹電扇 ,冬天生炭火; 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公共場所, 也便成了賭博的好場地, 一年四季365天每天皆有一班賭徒在賭錢, 或是打撲克, 或是打麻將, 年齡太大不會打撲克和麻將的老年人就打骨牌 ; 男女皆有, 男人居多; 春節期間因為在外打工的群體大批返家了, 也就更顯擁擠熱鬧; 另有一班人圍在旁邊觀看, 或是坐在一起聊天說笑, 什麽事皆可成為話題; 譬如------某處的風流趣事、誰家的子女自己開工廠賺了許多錢、某某家的兒子模具制作月薪竟達二萬元(人民幣)、某某家的兒子從上海帶回來一個女孩子,春節後就要結婚了、某某家的女兒不要父母嫁,與男朋友共同創業賺了大錢,一次性給了父母十萬元贍養費(人民幣)、某某家的兒子讀了研究生在北京生活日子也是過得緊巴巴,......, 所以, 「老年協會」是村中的快樂之地, 但因為它是依賴收取一定費用維持運作, 實際上也成了助長賭博、敗壞風氣的地方, 這種情形在全國都很普遍.) 但依然不乏群聚交談的場所, 這種場所就是各戶人家,老年人都愛串門,吃完飯之後就是湊在一堆聊天, 晚餐後都是早早的睡覺,淩晨早起; 這在沒有被鬥殘的六十歲之前是不可能的事情,白天的時間也必須參加集體的勞動, 集體中的婦女做什麼就也必須做什麼,因為祖母從小沒有幹過體力活,所以據說經常出醜, 捆稻草不會捆,挑擔子也不會挑,做出來的農活很是粗糙、不好看。 祖母完全清閒下來後的日子選擇一個人獨住,死纏硬磨擠進了我家的祖屋,與其它幾戶人家住在一起,因為住得擁擠, 其中一戶人家的小孩並經常對祖母搞惡作劇, 但因為祖母雖年老卻依然頭發不白、視力好、聽力好,所以看到聽到那些頑劣孩童們的惡作劇也會還以顏色。 祖母不願跟我們一起吃住的原因,是因為大伯每個月有錢寄給她, 她獨自一個人吃住,則吃得比較好,買面、肉、蛋之類較多, 所以她寧願選擇一個人吃,這樣可以坐下來慢慢地吃她喜愛的飯菜, 與我們一起吃,則五個孫輩將會把每餐的菜吃得很快, 她自然競爭不過。 因為祖母煮飯炒菜也全是靠燒柴,柴草也完全靠我們供應, 小時候, 二姐很不喜歡祖母, 於是送柴草給祖母的任務多是由自己或大姐去完成, 每次放下柴草後祖母也會留下吃面,或是拿出她藏得嚴密的一些零食出來吃, 然後祖母又是講她的故事,講她兒時家裡的概況, 講她在縣城和省城讀書時的同學,講那時的歌曲,那時的老師,.......沒完沒了,祖母做飯菜燒柴草時多是弄得濃煙彌漫, 這也是因為她不善於燒火的原因造成的,會燒火的人會在中心挖出一個空間,縱橫交疊的柴火之間也保持間隙,如此,易著火,也不會搞得濃煙四起; 許多年下來,整個房間也便變得四壁烏黑,自己那時也便坐在四壁烏黑的房間裡聽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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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