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爛東西可真不少。政府爛，總統爛，馬路爛，陸客爛，甚至連個作文題目，也爛。彷彿只要拋出一個「爛」字，無須升堂問案細審端倪，單憑感覺即足以宣判某人某事之有罪，並就此拍板定讞。

只是，要指摘別人的「爛」，很容易；但要怎麼做才算「不爛」，就未必人人提得出一番道理。請注意，我講的不是「怎麼說」，而是「怎麼做」。動動嘴皮子天花亂墜一通，不難；然而只有做出一點實實在在的事，才顯本領。

今年學測之後，很快就浮現了一些批評家的聲音，認定國文科引導寫作「歪腰郵筒」題目很爛。批評家的身分，補教業者有之，名嘴作家亦有之，於是流風所及，也就有不少人跟著這麼認為了。不過批評家們似乎也不曾提出，怎樣的題目才是「他們理想中的」好題目，至少舉個例子讓大家開開眼嘛！

前些天，我為了指導私塾的高中生加強寫作功力，再把「歪腰郵筒」題目拿出來仔細端詳了幾遍。坦白說，我還真看不出它爛在哪裡。這到底是題目真的出得不好？還是批評家們仍沉溺於「講結構套程式」的老派作文思惟裡，竟至如此不可自拔？

仔細想想，不得不說：一個「爛」字，既遮掩了批評家們對於事物本質認知的淺薄，也讓他們彷彿藉此獲得了站在高處恣意批評談是論非的自我優越感。

在討論題目之前，我們不妨先想想：學測的目的是什麼？

簡單講，就是篩選大學生嘛！即便錄取率早已高於百分之百，總還是得鑑別出高下檔次吧！而問題就在於，國文科非選擇題是要鑑別什麼？怎麼鑑別？

以筆者長年的觀察和閱卷經驗來看，國文非選題的命題取向，早已不再只是能否以流暢通順的文字寫出一篇結構嚴謹、程式完整的美文，而是更加強調考生是否具備邏輯思辨和感悟生活、體察人生的能力，並能以此為基礎，進一步表述個人的想法或評論。而從今年的題目來看，命題者顯然也著意於考生是否擁有關注各種社會現象的胸懷。

簡言之，命題者所在意的，或許就是──我們的社會需要怎樣的大學生？

「歪腰郵筒」的取材，不過是最近發生的一件無關國計民生的「小事」。雖是小事，卻也被眾媒體報導得沸沸揚揚、餘波盪漾，以今日媒體網路之發達，要完完全全不知道這件事，機率恐怕要比大考落榜還低吧！拿小事入題，對高中生來說，「理論上」應該也比較容易發揮，不必陳義過高，想要只從小處著眼討論，或是見微知著擴展申述都可以，端視考生如何施展平日累積的看家本領。就算……真的有考生深居山林沼澤古墓荒野，只知效仿蠹魚埋首書堆，渾然不覺自己生活在地球上，更對身邊發生的大小事件漠然無知，又有何妨？題目其實交代得很清楚了：

104年8月8日，蘇迪勒颱風來襲，臺北市龍江路有兩個郵筒遭強風吹落的招牌砸歪，因而被戲稱為「歪腰郵筒」。由於歪腰郵筒姿勢可愛，民眾紛紛到該地拍照，使「受災」郵筒意外產生療癒功效。此一新聞甚至引起外國媒體注意，美、日皆對臺灣人民在天災及苦悶的生活中所展現出的幽默感印象深刻。稍後，中華郵政更推出特製郵戳（右圖）及「人生嘛，歪腰也無妨」等一系列主題式明信片，頗受歡迎。

我常不厭其煩地提醒學生，答題所需要的訊息都在題目中，問題只在你有沒有本事挖掘出來而已。要寫歪腰郵筒，事件的經過只須掌握題目所述的內容即可，而這部分的閱讀理解能力只是低階的考驗，真正具鑑別度的重點，是考生腦袋裡裝的是什麼料。這就要靠考生平常生活裡的觀察和體悟，以及思考層次的培養了。平日只知死讀書、只等老師給標準答案的，當然無料可寫。

常參與閱卷的老師都知道，很多考生寫文章，喜歡套用名言佳句成語典故，而且作文結構經常千篇一律。有趣的是，不管出什麼題目，最常被考生推上前線和閱卷老師打招呼的古人，大概就是屈原、蘇軾、陶淵明──我戲稱之為「作文三寶」。話說啥題目都能套這三位無辜老人，也未免太神了吧！

很顯然，這就是從小學開始的作文教學過度偏重結構程式的結果。當然這樣寫不是不可以，但重點在於合不合宜，能不能利用這些材料來強化自己的論述。如果只是生搬硬套，誤把枝葉當主幹，甚至胡謅亂拗、不知所云，那怎麼可能寫得出好文章？要知道，學測是在考大學，不是選立委。

為什麼常有考生覺得平常的作文分數都很好，到了大考卻變差了？（當然反過來的例子也不少。）恐怕一部分原因就在於有些考生和教師把作文的結構程式看得太重要，以為只要能寫出美美的句子，外觀看起來很文學，再套上一些名言佳句成語典故，就可以穩拿高分，卻沒有意識到這種寫作觀念早已不符時代之所需，在大考拿到的分數與預期不同，也只是剛好而已。

「歪腰郵筒」怎麼寫？題目其實說得很清楚了：

請就上述新聞事件，以「我看歪腰郵筒」為題，寫一篇完整的文章，陳述你的看法、感想、或評論，內容須切合「歪腰郵筒」所引發的現象或迴響，文長不限。

第一段引導搭配圖像敘述了事件的經過，接下來請考生就此事件寫出自己的「看法、感想、或評論」，只要切合事件「引發的現象或迴響」皆無不可。寫作的重點在於考生能否提出個人的觀點，並以通順曉暢的文字表達出來。至於考生要以什麼視角來觀察，提出怎樣的意見，則沒有任何限制，只要能做到論述分明、言之成理，明確體現考生的思想深度，就不難拿到分數。我們常說人要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而這樣的題目，不正是鼓勵學生獨立思考？更進一步說，一個即將上大學的考生，若是連這樣一件在生活中沒什麼奧妙學問的小事都提不出自己的看法，又如何期待他將來能夠成為健全的社會公民？

在我看來，「歪腰郵筒」題目非但不爛，而且還挺有鑑別度的呢！

以上拉拉雜雜地寫了一些個人的想法。忽然覺得，補教業者之所以急急忙忙跳出來喊爛帶風向，或許就是意識到他們那種老派過時的八股教學模式，已然和現今的命題思惟大不相同。跟不上別人的進步，也就只好先出手貼標籤，給自己敲敲鑼鼓壯壯膽吧！

捫心而問，當一群批評家一味批評題目很爛，你是跟著盲目附和？還是翻開題目細細閱讀，試著去理解命題意旨，並且理性分析優劣得失？

別忘了，學測的目的在篩選大學生，而健全的高等教育，要收的是怎樣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