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站在這裡，恰巧二十年的光景。二十年很長，足夠一個年少青衫的少年郎追尋夢想、成就自己；二十年卻也很短，還不夠現在的我用來思索人生的目標與意義。

翻閱記憶，試圖搜尋過往遺留的痕跡，可惜二十年前那些惺惺念念的事情，現下早已變得面目模糊。回憶裡的點點滴滴，明明真切卻又顯得如夢似幻；那些為了學業成績焦頭爛額的苦日子，那些與師長同學們的愛恨情仇，那些懵懵懂懂、不足掛齒卻又令人魂牽夢遺的過去，如今全被記憶彌封，化為一抹甘泉，在午夜夢迴時，悄悄流過心底。於是我們要問，究竟什麼能亙古長久，能不被時光消磨，永遠都在？

驅車前來的這一路上，我反覆思考，政大新研所教給我什麼？我又學到了什麼？研究所生涯在我的生命歷程留下了那些記號？那些記號是否彌足珍貴，值得我用一生來紀念。

可惜的是，這些問題，直到此時此刻，我仍不會回答。

不過，記憶裡，有一些思考縈繞心頭；某些疑惑從我還是學生時就在，爾後如影隨形的伴著我二十個年頭，直到現在。

關於深刻的思考

很多人說書不在讀多，但求精通；思考亦然，精緻為上。平日瑣事繁忙、課業沉重，稍不留慎，時間倏忽即逝。生活看似充實，仔細回想卻不知所忙為何？所為何事？於是，在求學期間我逐步養成了靜心思考的習慣。

開始的時候，老實地在作息表中抽排出所謂冥想時間，但往往因時間行程超出預期，功虧一簣，淪為紙上談兵。既然從早到晚排不出空擋，遂開始利用通車、等車的通勤時間，上山、下山的運動時間思考，回想一天的作息、未來一週的時間表，或發想新的論文方向。這個習慣我到現在依舊保持，既是對歷史的反省，也是對未來的規劃。

不過以上作法不過是善用時間的具體表現，還稱不上什麼博大精深的思想智慧。回想起來，惟有論文撰寫過程裡的那種上至思想架構、下至字句文意的錙銖必較，才算是深刻精緻的思考。

過去引以為苦的時光在畢業後出了社會，倒變得難能可貴，半因在外工作要求當機立斷，半因社會上的待人接物實難操之在己，在沒有機會細細斟酌的前提下，從前思維能力與判斷力的訓練自然格外重要。所以在學其間若能對思考與反省的工夫有所體悟，實有助日後人生的客觀判斷與抉擇。

然而求知的歷程固然有趣，但遠不及人生的瞬息萬變。如何把求學過程中那套對於知識的執著與批判切實運用於日常生活裡？按圖所驥地把作學問的態度應用於人生課題的思考上，會否冰炭不洽，不足成事？是我至今仍在探究的問題。

關於學問的功用

    研究所既然不是職業訓練(/介紹)所，談學問的功用自然俗不可耐；但換個角度想想，若學問全無作用或功能，前人、後世嘔心瀝血的推演、歸納、甚至創造知識，豈不是毫無目的，任意而為之舉？難道除了學術研究，知識頂真錦上添花，大而無用？

    從前覺得求學就是為了滿足興趣、獲取學問，後來才發現從中得到的其實盡是謙卑。因為知曉知識的浩瀚無邊，我們不至淪為夜郎自大的井底之蛙；因為明白人類創造知識的偉大，我們不再妄自菲薄，低估了信心和意志的力量。然而這樣的思考似乎並未回答我們原始的問題；因為僅僅為了學習謙卑，未必非得仰賴知識不可。

或許學問的功用是潛移默化的，不只表現在智能，更涉及行為與內在態度的薰陶；古今中外的先聖先賢，那位不是意氣風發、留芳百代。但這樣的論述虛無飄渺，摸不著邊際，也觸不到形體，就連自己也難以信服，何況旁人。

    就我而言，關於學問是否有用的問題一日未解，內心裡對自己的挑戰與質疑也就永無喘息之日。現在的我或許看見了知識對自己的改變，但在夜闌人靜時仍難以自持的回想，如果沒有以前，以後的我們會變得怎樣？如果當初沒有唸研究所，現在的我會有什麼不一樣？

關於人生的算計

    常人言：未雨綢繆。

然而過多的算計往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旦計劃趕不上變化，那些執著於手中地圖的探險者們極易在慌亂中迷失方向；因為失去了邊走邊學的姿態，忘記了跌倒受傷和成功圓滿同樣可貴。

    可是很多時候，我們精於算計，並不是我們拒絕收放自如，習於前人的導引；而是從沒有人帶領我們去預知、預測與預期未來。

離開家庭、離開校園，面對社會、面對工作、面對壓力接踵而至的世界，對未來的無知和無力讓人懼怕；大人們總逼著孩子成長，卻從不願告訴他們，當青春小鳥離去的時候，如何無畏無懼的長大。所以我們難免擔心憂慮，有誰能來擔任嚮導，在月黑風高時悄悄地點亮一盞明燈。

現在看起來，研究所的學涯歷程或許彌補了當中的斷層，給予那些已會跑、會跳的孩子們，一個學習飛翔的機會；因為能夠自立自主，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從今以後面對未來的人生，遂能高瞻遠望的開疆闢土。

關於人生的算計，終就是一們學問，什麼時候該跑、該跳、甚或展翅高飛，似乎需要不斷的學習和試鍊；早已身經百戰的我至今仍不敢斷定，在下次滯礙來臨前，是否作好一鼓作氣、勇往直前的準備。

後話

    這些問題以前就在，現在依然如影隨形的跟著我。

二十年了，歷經了一些事，遇過了一些人；有些人、事、物只是擦肩而過，另外的一些就此駐足停留在我的生命裡。

原本以為，增了歲月，長了智慧；人理應變得更成熟、更圓融，更有能力去處理過去種種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孰料事與願違，心智成長的同時也正意味著思考轉趨複雜，原初的問題不但仍沒有獲得解答，連從前穩固的信念也受新思維的影響而略有鬆動震蕩的跡象。

或許人生的問題本就難以定奪；又或許這些問題，必須用盡一生來回答，而二十年仍嫌太短。無論如何，感謝過去的經歷令我有過這些思考，讓現在的我即便偶有迷失，仍能信心十足的找著回家的方向。

提出這些問題，不求你們即刻給我答案，只希望你們記在心上；有一天能夠起身尋找，然後，豁然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