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時光拉回1960年代的春天，南台灣的眷村家家築著竹籬笆，每戶狹小有限的空間中住著全家6、7口人。

上學時刻，大家戴著黃帽子穿著舊舊的卡基制服，背著書包三五成群邊聊邊走，走出村子，走在那狹窄的長巷走向學校。

因為天氣好，纏小腳的張家奶奶搬了張藤椅坐在路旁享受早晨的陽光，打她身前經過的小鬼們總會乖乖地問候一聲：「張奶奶好。」她微笑點頭。

走過3個村子，穿越那不時有牛車、3輪摩托貨車經過的大馬路，走入更狹窄的小巷，又經過3個村子，上學的小鬼丫頭越來越多，往左轉就是學校後門。

緊鄰後門的教室邊牆上畫著運動員跳高橫越竿子的油漆畫，好大一幅，畫的真好，上方寫著藍色楷書：更高更遠更快，畫與字都是校長的手筆。

校園北邊圍牆外，一列冒著白煙的火車轟隆轟隆駛過，準備駛進一公里外的火車站。

二

夕陽西下，村子景物染上一層橘紅色，廣場上張起了大白布幕，幾位穿軍服的叔叔從卡車搬下放映機、喇叭。

小鬼們知道晚上有電影可看，興奮異常。匆匆扒完晚飯，攜著板凳趕往廣場看電影。

今晚放的是前陣子紅極一時的《苦兒流浪記》，蕭芳芳主演。隔壁2個村子的人都跑來了，盛況空前，人滿為患。

王老么年紀小個子小，站在板凳上踮著腳才看到銀幕畫面。

電影後段蕭芳芳抱著小猴子，於冰天雪地之中踽踽獨行，如泣如訴唱著：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

王老么被這畫面與歌曲感動得低頭落淚，不敢擦眼淚，怕讓身旁的鄰居小老五、小彬知道，嘲笑他沒用。

其實小老五、小彬也在掉眼淚。

三

星期天，就讀陸軍官校的王家大哥，帶著兩位家在北部的同學回眷村家放假。三人身著筆挺的軍禮服，昂首闊步步伐整齊走進村子，引來小鬼們的注視。

還在讀國小的王老么跟同伴小老五、小彬說將來他也要讀軍校。

後來長大了，王家搬離眷村，王老么沒去念軍校，小老五進海軍士官學校，小彬讀中正預校。

在成功嶺大專集訓時，王老么遇到昔日同村子的死黨阿毅與小祥。這兩人是村子裡最會念書的，高中都念南一中。阿毅考上台大，小祥讀交大。

多年之後，阿毅是大學教授，小祥則是電子工程師。

王老么大二放寒假回家，在家鄉公共汽車上遇見小學同學趙黑子，趙黑子讀陸軍官校，身著軍禮服，帥氣地要了已經搬離眷村王老么的地址電話。

四

隔壁村子的矮子朱和王老么是同班同學，矮子朱沒有媽媽，爸爸也不怎麼管子女的死活。矮子朱很聰明，卻常常逃學翹課。

一個寒流來襲的清晨，王老么在上學路上遇到只穿短袖的矮子朱。

「今天我不去上學了。」矮子朱邊發抖邊說，隨即鑽進小巷中消失不見。

二十年後，王老么早上閱報，翻到社會版，赫然看到矮子朱的照片，斗大的標題：朱○○混跡黑道，槍擊橫死。

矮子朱是頭頂灌進子彈死的，那是黑道處決的手段。

五

進入21世紀，王老么家鄉的那些眷村全拆了，改建成國宅大樓。舊日的一切已然一去不返。

那天王老么返鄉，看到這番滄桑景象倒也沒什麼欷歔感嘆。信步走到安置父親骨灰罈的寺廟，給父親上香時，眼眶卻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