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眼雲煙的怨懟

這是我回憶70年代時即將結束小學生活前的一段記趣。特此紀錄。

又是星期一要上學日子，每次都會感覺到不太開心的情緒，胸口鬱悶有難以施展的壓迫感。可是當想到還有二個多月就要畢業時，那就可以脫離現在班導的「魔掌」，離開如「煉獄」般的生活，我內心又滿布著說不出的高興與期待。可是想到即將結束的六年的小學生活，自己又有點難以割捨的離情，對即將面對國中生活，接踵而至的功課壓力的競爭，又使得我有點想逃離面臨的新環境的企圖。所以這陣子腦海中不斷充滿像這樣複雜矛盾的思緒來回相互的攪拌，讓情緒就更顯出焦躁與不安。

而在班上同學之間的互動，也可以嗅出人心浮動的味道，似乎正在醞釀出一股抗拒的力量，好像將那暗藏海底許久的礁石，即將要爆發浮出水面，想讓世人驚艷一下，感受到積壓怨氣的威力。相對於班導的態度，就收斂許多，沒有像以往如此蠻橫。想必他也知道，大家相處的時間不多，相互之間留個好印象，免於日後在路上相遇，大家多了一分尷尬難看的情景。

我們班導是五年級接我們這班，他身材不高略顯微胖，剪個平頭，臉上有凹凸不平的疤痕，最明顯的是有著厚厚的雙唇，整體給人的感覺是木訥而嚴肅。他在學校以管教嚴厲著名，平時如果有同學行為，讓他感到不悅時，他就會以疾言厲色不絕於耳的咒罵來指責，思毫不留情面，尤其是在升、降旗典禮的時候，最讓人難堪下不了台，（當時我們每天都要升、降旗，除雨天外）在這種情況下，我大概是被羞辱最多次的學生。

因為五年級時，我被同學選上當班長，升、降旗時我要負責班上的秩序與隊伍的整齊，所以若班上同學的表現稍有不佳，班導就會大吼的咒罵我，用尖酸刻薄的詞句像「無能」、「不負責任」、「丟臉」、「笨蛋」摘指我領導能力的不足。而周邊其它班上同學都會聚焦，用眼神過來關心，所以經常讓我難以自容，雖然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但仍強忍著不讓它留出來。有次班導心情特別不好，一走到班上的隊伍中就開始咒罵，當天我也不知道為何，我只是一直低著頭，心中想隨你去罵吧，好像有點麻木，可是突然間班導伸手推我，想要把我出從隊伍中推出去，口中還罵者「去死」，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我在沒防備下，被撲摔在地上，正巧剛下過雨，滿地泥濘，弄的我一身泥巴。體育組長看見，走過來叫我先回教室擦洗下，當我回到空無一人的教室時，放聲的嚎啕大哭，心中充滿著委屈與怨恨。

今天星期一，當我走進教室就感覺氣氛有點詭異，不同以往，教室講桌上放者散落的幾根空心菜葉子與幾條紅色的小辣椒，老師坐在他辦公桌前，鐵青著臉，面無表情，眼睛逼視班上的每位同學，那眼神中可以透露出來，是一股被壓抑的怒火，等待同學們陸續到來後，就要如火山一樣爆發出來。我心中暗想不知什麼事情惹惱他，好久沒有見他如此生氣。近來看到他怒火中燒樣子，不若以往那種畏懼與自責感，反而讓我心中有股莫明幸災樂禍的快樂感，若能將他氣死，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尤其我的班長職位被他拔除之後，心中就舒坦許多，再也沒有被他公開的羞辱過，同時也找到自處之道。在這二年時間裡，起初；有點像過者那暗無天日的苦牢生活，不知何日有陽光，每天視上學為畏途，整日戰戰兢兢，深怕犯錯被責罵，現在；大家相處的日子只有短暫幾個月，所以快苦盡甘來，因此心中就輕鬆起來。過去因為老師的情緒起伏，所引發我的焦慮感，現在也都逐漸消失了。

我躡手躡腳拉開椅子坐下，裝模作樣取出一本書來看，一分一秒的過去，似乎都聽得到秒針移動的聲音，感覺起時間特別慢，大家都知道那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終於等到老師起立走到講台上說話，他說：「今天早上到菜園，看到我們辛苦種的青菜被破壞殆盡，我只撿起幾根空心菜與小辣椒就在這裡。」他望一下講桌上的青菜又接著說：「我知道這是我們班上的同學破壞的，如果你對班上有什麼不滿意就直說好了，不想繼續種菜也可以說，為什麼要這樣行為呢？------」。老師一直不停地在說，我已無心去聽，而且我可以猜出這件事是誰的傑作。雖然說這菜園的開墾我也付出許多汗水與時間，但是平心而論，我真希望早點剷平它。在開發播種之初；老師對我們承諾說：「我們利用學校老師宿舍後方的空地，種些青菜，等到有收成後，大家可以將我們的收穫，帶回去讓父母品嘗。」在我們幼小心靈中，都默默的期待這一天，所以我們經常努力的一早到校就去抓吃菜葉的毛毛蟲，傍晚放學後又忍雞糞的臭味翻土施肥。可是等到有收成後，老師都先選外觀美麗的青菜先送至校長家，讓校長品嘗，然後住宿舍老師們也會自動前來指指點點，要預定一些他們喜愛的青菜。老師總會以他那堆滿阿諛的笑容，回答說「沒問題，一定給你保留。」經過這樣分配後，我們幾乎沒有多餘青菜可讓我們帶回家。終於有次我分到幾條小辣椒，帶回去給母親燒菜，結果還被母親揶揄幾句說：「這一點辣椒能做什麼菜！連配菜都嫌不夠。」

等我回過神來時，老師還持續的滔滔不絕在說話，但是沒有我預期狂風暴雨的怒罵，反倒是老師愈講愈哀怨，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似乎有點哽咽，他那原本怒目的眼神居然轉變成眼眶泛著淚水，當他說到對我們這班學生所付出的心血與努力，而我們卻以此回報，讓他心寒不已時。班上許多女生被他這席話感動的居然大哭了起來，整個班上都籠罩在哀傷的氣氛中，這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老師今天舉措，讓人感到有點像是指揮失當因而戰敗的將軍，懇求他的士兵原諒他的過錯一樣。說到最後；我也不知不覺的，忍不住擦拭流下的淚水，對他這二年來的怨恨在剎那間隨著淚水流出而一筆勾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