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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城市
2010/12/12 22:16:16瀏覽410|回應0|推薦9
●許多年前雨季剛臨的一個下午,輕鬆的心情
 從機場出來,朋友用機車載我回到城南區他的家,此後幾個星期讓我借宿的地方。車子穿過市區,在下午高峰時段的滾滾車流中,幾乎是一路不停按著喇叭走到城南的,其熱鬧加上市容的變更,雖然事先已有心理凖備,一時之間仍然不免有認生之感。直到轉入一條小路,這兒的變化不如外面大街的巨大,我才稍稍鬆了一口氣。然後,我認出了那個我多年前填表申請出境的辦事處。
 認出那個辦事處的同時,我也記得,十六歲那年的雨季,我在填冩表格申請出境的時候想起了包括你在內的一些朋友們。
 真的,有異於你後來一再指稱我對身邊一切人事毫不關心,我確實在填冩表格的時候有短暫的一剎那想到你,以及你我生長其中的這座城市的許多人事。
 那時雨季才剛剛開始,天氣仍然酷熱,我們的心情則十分興奮。我們:我和我的父母兄妹;收到美國的舅舅為我們申請入境美國的文件,因憑之向政府辦理出境申請。當天下午,我們一家五口就在那個小小的辦事處填冩每人一份厚厚的表格。一九八一年,當早兩年隨著船民潮到達外國的人,如我舅舅的生活開始穩定下來後,循正式途徑為在國內的親人申請出國的各式文件表格的正本副本,也就開始乘著航空信封在太平洋上空往來穿梭,為郵差們賺取了不少豐厚的小費,也為熱切盼望出國的人帶來無窮希望。
 我們就這樣滿懷希望的去填表申請,其興高采烈的程度絕不下於手中已握著了往美國的單程機票。而我在填到表格上「會否重返原居地」的一行時,義無反顧的寫下了否定的答覆,然後一抬頭,看見門外寂靜的街道,一個臉上蓋著尖頂草帽的三輪車夫坐在自己的謀生工具上,烈陽下好夢正酣,我忽然想起了我所熟悉的人事來。
 那時我想到的是:我馬上就要離開我生長的地方,離開我的朋友了。當然這種忽有所感並不能也不宜理解為我對身邊事物的關心或不捨;反而是因為出國在即(至少我們那時候是這樣想)而驟然生出的、類似迴光反照的一剎那神智清明,正如十多年後的此刻,我從外國回來,經過這條窄小的街道,我又想起了你們,想到離合、聚散、緣份等等,也只不過是每一個離家多年的遊子重返故居時都必然會湧上心頭的感觸。
 我回頭看看當年申請出國的辦事處,已改為一家什麼進出口公司了。我彷彿看到當年的自己,馬上要離開和我一起長大的朋友的短暫傷感,在我填完表格簽好名字之後已消失無蹤。我們走出辦事處的門,心情輕鬆無比,在回家的路上一直熱烈地預設我們到達美國後的生活方式,我媽則弄了一頓牛排作晚餐,為我們的出國美夢添上了蔥蒜的香味。
 當時沒有人為我們指出:我們填冩的那份厚厚的表格,對於能出國與否其實是不具任何實質保證的,我們還要經過長達許多年的的耐心等待,經過一重又一重的調查審核,才能知道:出國的美夢是否永遠都只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夢。
 而即使能察覺這一點,我們大概也會拒絕相信申請的手續僅僅是一個渺茫的希望,比在茫茫的南中國海上等待外國船隻的救援還要渺茫。事實是,我們實在太需要一個信念,來支持我們在那艱苦的八十年代活下去,至於等待的終點會是什麼答案,我們都顧不了。
 在那個時候,的確有人是純粹為了出國的信念而勉強活着的。
 我,或許也算是罷。明乎此,你還會責怪我對一切與出國無關的事都不理會、不關心嗎?

 ●我們見證城市的生死,還是城市見證我們的興衰?
 我們的城市,一如世界上其他無數的城市,曾經死去又重生過許多次。城市上一次的死亡距今大約二十年,沒有人能說出正確的死亡時間,只知道它既不毁於那場發生在猴年春節的劇烈巷戰,也不毁於其後七年的一場關鍵性戰役,戰役為代表尖銳對立的意識形態的雙方分出了勝負,有一個時代也隨之而結束。我們的城市屬於戰敗的一方,它換了主人,卻沒有立即死去,又茍延殘喘了幾年。如今少數仍然關心歷史的人都大致同意,城市的正確死亡時間是戰役結束後將近三年,雨季來臨前的一個炎熱的下午。基於意識形態的歧異,城市的新主人不喜歡做生意的商朝後人,要充公他們的貨品和財產,市內範圍不小的商業區原本掛滿五光十色的招牌,什麼記什麼昌什麼盛的各行各業,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不見,像寫在地圖上的名字給人用橡皮擦擦掉,碎屑輕輕一吹就無影無蹤。城市的新主人於是高興地宣布:他們在新的戰線上又取得了重大的勝利。
 之後就是艱苦的八十年代。喔,對了,在城市死亡之後、跨進八十年代之間還有一場災難性的重大變故,也可以說是因城市死亡而引起的連鎖反應──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連鎖反應;我說的當然就是七十年代末那一波船民潮。潮起潮落之後,我們的城市從全國最大都市一變而為全國最大的一座死城。
 當我再度回來,城市又已經活了過來。關於城市開始甦醒的時間同樣沒人能說得清楚,而根據大多數人都認可的說法,城市的復活正好是我出國前後那一段日子。復活的跡象是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覺察,最初不過是街上多了幾個外國人、電影院開始放映一些過去不大可能看得到的西方片子…,這個時候,我們漫長的等待也到了終點:終於可以出國了。
 我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你。你我原非什麼深交,本來向不向你辭行都無所謂,唯世間兮重别,免不了這例行的手續,也是交代清楚自己的去向,日後若有人問起,也有個可供追查的線索。我已不記得多久、大慨從畢業後就沒見過你了。高中畢業已是我們出身背景所能得到的最高學歷,新當權者以異族又不屬於執政黨的青年團成員為由,在考大學時把和我們同一身分的參試者的分數大幅扣去。扣分的政策從來沒有公開,我們自己則都心知肚明,因此索性都不考大學,反正考得再高分也抵不過因出身背景被扣去的,反正我們之中多數都不稀罕上大學: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方說,等出國。
 那是一個停電的夜晚。舉著油燈來應門的是你的兄弟,說你不在家。我也沒在意,停電的晚上,誰會留在家裏呢?便順口問你幾時回來,在昏黄的油燈照映下,你兄弟的臉上閃過一抹可疑的神色,像排練了無數次仍然沒能掌握好面部表情的拙劣演員,說你到鄉下去了,一時不能回來。
 似曾相識的答話,我略一猶豫,才記起潮漲的那些日子,常常在拜訪朋友時被這樣的答話拒諸門外:「XXX?不在家,到鄉下去了。」訪者自然也就明白,不在家的人,也許正在監牢裏,也許在海上漂流,生死未卜──甚或生死已卜,只是訪者的關係還沒有親密到可以分享這個事實的程度,只好暫時存疑,日後才從其他的人際網絡打探出真相。
 但距離潮退已太久太久的那個停電的夜晚,「鄉下去了」的答話竟像一種過時的流行語,聽者必須遲疑片刻之後才想起它流行時所代表的意義。我總算聽懂了這句話,自忖與你的關係也沒有親密到可以追問下去的程度,只好依舊穿過停電的街巷摸索回家,一邊不禁吃驚:原來一直有人以這種危險、幾乎有點不值得的方式來實現出國的夢想?
 那個停電的夜晚,如果我駐足傾聽,會不會聽到我們的城市沉寂已久、又再度起伏的輕緩呼吸?會不會聽到它微弱然而穩定的心跳?如果我堅持追問下去,你的兄弟會告訴我什麼嗎?

 ●一首少年時唱過的歌,猝不及防的相遇
 我想到你家走一趟。
 前一天晚上約了幾個老朋友出來見面。我對如今約朋友必定得去卡拉OK的習慣有點不能適應,但也無可如何。幸而我與流行歌曲疏遠已久,可以放心的讓其他人去大展歌喉,既然都是陌生的旋律,也就無所謂好不好聽了。直到忽然傳出一首熟悉的調子,才喚起我對屬於那首歌的時代的記憶。民歌時代。這首歌流行的時候正是潮漲得最凶猛的日子,似乎也是你頗喜愛的歌曲之一:
你說過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尋求你的理想/
像一隻孤獨的海燕/海闊天空任你翱翔
就帶著那句親切的叮嚀/和那顆執著的心靈/
莫忘了,從遠方回來的時候/要告訴我許多故事
 歌詞是熟悉的,旋律卻好像有點不對,比我記憶中的輕快多了。我一直以為,這首歌的調子應該比較沉緩一點才是。既然是送行,遠行者去的又是一個自己可能永遠都無法去到的廣大世界,心情怎麼能輕快得起來?
 這一首歌,以及其他當時流行的民歌,我們都是透過一個有著鮮明政治立場的電台收聽到的。而在收聽這些歌曲的同時,許多人也毫不保留地接收了那個電台所宣揚的政治立場,一個和我們城市的新當權者對立的意識形態,因而把自己也放置到那個對立面去。要到很多年以後的一個六月,經過了那場重要的政治洗禮,我才明白:該反對的,其實是以不同形式存在的獨裁,而不是任一個意識形態。截然對立的兩種意識形態,往往可以發展成為同樣獨裁的制度。
 我依循著已不大清楚的人際脈絡捫索良久,始確定在座的朋友中有一二昔日同窗認得你的,便向他們打聽你的消息。同窗甲說:是的是的,我知道,聽說幾年前偷渡去了嘛。同窗乙在旁邊更正:不不,哪裏的事,偷渡是偷渡沒錯,可是失手了,在牢裏關了一陣子,我經過他家門前還常常見到他的。同窗甲反駁:你見到的不是他,是他的兄弟。他們幾兄弟一個模裏出來的,你九成看錯了。
 我綜合雙方意見,只能肯定一件事:你的確在幾年前偷渡過,很可能就是我出國前那段時間。我持之以問甲乙,甲乙訝然:十一二年前的事了?真有那麼久了嗎?
 我忽然覺得這真像一篇偵探小說,你是我們的嫌疑犯,設計了一個近乎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讓證人自以為見過你出沒在這座城市,但其實卻是他們的錯覺:你在過去十年之中,都沒有在我們的城市露過面。
 是不是這樣呢?
 我倒寧可相信同窗甲乙的錯覺是真的,你仍然活在這座城市,哪兒都沒去。──我的意思是:你仍然「活」在這座城市中。因為甲乙二人顯然已久不聞你的音訊,這給了我一種不祥的預感:一個人只要活着,是不可能跟交往過的人完全斷絕聯絡,一點音訊都沒有的。何況我們的城市又不大,更何況,同窗乙住的地方跟你的甚至只有兩個街口之隔。
 這意味著什麼呢?
 我只希望你仍然活着,好好地活着。
 我們的城市不是都已經活過來了嗎?
 我因此興起往你家一行、查清楚真相的念頭。但甲乙皆期期以為不可,說這樣做未免魯莽,假使你真的人在國外還好,可要是你已遭遇不幸,你的家人也未必肯對我這泛泛之交實言,而且事隔多年,他們的創傷縱難平復,當已結疤,我如此貿然前去,觸動舊痛,豈不殘酷?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打聽出真相呢?
 只好去找你的死黨了。同窗甲沉吟片刻之後,說。

●咖啡是一度如此流行過的迷幻藥
 你少年時期的死黨,當是最有可能解開我疑惑的人。不過他白天在一家進出口公司上班,晚上還兼職教夜校,要找他只有晚上到學校去。我於是選擇在咖啡店呆坐的方式來消磨這一整天。
 讓我借宿的這位朋友,有親戚在中部開咖啡園,早幾年靠出口賺了不少,今年碰上大旱,咖啡眼看要失收,不過有上等的咖啡還是留著自己用。他們喝的咖啡,比出口外銷的品質還要好。
 他們沖咖啡的方式也還是傳統的滴漏式。杯口上坐一個漏器,放咖啡粉、沖開水、蓋上蓋子,就等它一滴一滴的滴下來,像個計時器。咖啡一直是我們的城市中最經濟也最受歡迎的享受,很多年以前,當城市還沒活過來,不再有商店的街上最常見的是咖啡店,大多露天而設,但叫它露天咖啡店未免有誤導之嫌,因為人家馬上會聯想到歐陸風情的露天咖啡座,我們的咖啡店提供的並非歐洲式浪漫,而僅僅是一角空間,時間則貴客自理。當年這些咖啡店發展之繁盛,一如生命力最旺盛的野生日日春,不比芝麻更大的種子,只要沾著同樣面積的一丁點泥土,就能發芽抽葉。我們的日日春咖啡店門前擺幾把矮桌椅,馬上生意興隆,喝咖啡的差不多都是像我們一樣等出國的族群,也只有這個族群才有這種空閑,不事生產、不問世事的整天在咖啡桌前枯坐,看面前的滴漏,一滴一滴的丈量著時間、丈量著申請出國的進度:出境發下來了、外國移民局的通知來了、體康檢查了、複檢了、又複檢了、又複…。隨著每一個程序的完成,我們出國夢實現的日子愈近,與我們的城市也就愈加脫節。到這個時候,如果驟然收到外國移民局以資格不符為由的拒絕信,你會驚訝有人會馬上瘋掉嗎?
 當你與你必須生存其中的城市是如此格格不入,又無能離它而去,除了瘋掉,你還能做什麼呢?
 咖啡在冰塊溶解的過程中冷去,然後又被四周的熱氣烘暖。當年坐在一起喝咖啡的人,在他們悠閑的外表底下,其實是繃緊的神經、進退難定的焦灼、是隨時可以崩潰的精神狀態。
 我就在這樣一家咖啡店外面坐著,試圖重温當年苦候的心情。我記得那一次,你指責我對四周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地點也就在這樣的一家咖啡店,起因則好像是我無法記起某些街道的名稱。你因而帶著揶揄的語氣說我:對美國五十州州的名字倒背(依字母次序)如流,還旁及每個州的首府,卻叫不出自己城市街道的名稱。──其實平心而論,那並不盡然是我的錯,誰叫城市的當權者三不五時就給一些街道改名字呢。但我沒跟你辯,也沒有愧怍之感:對一座棄之不足惜的城市,我們的漠不關心似乎也因為有了合法的出境證明支持著而理直氣壯起來。
 而你對我的指責,是否也只是出於嫉妒,只因你不能合法地表達你對這座城市的漠不關心?

●有人花了一生的時間來離開一個地方;有人徒然花了一生的時間
 我在傍晚到你死黨上課的學校,抱著的是一種去領死亡證明的心情。塵埃已定,等的只是蓋在文件上的一個印章,此後,不必再為你的生死存疑。
 學校意外的給我一種熟悉之感。這當然不是我們以前唸過的學校,但陳舊的校舍、照明略嫌不足的課室、密罩廁所四周幾疑已凝結成固體的異味…,我們的城市近年出現了這麼多酒店、舞廳、卡拉OK、公寓以至私人住宅都紛紛翻新,學校似乎是唯一被遺忘的建築物,堆在不為人知的角落,發霉、發臭。這些年來,當權者意識到當年排擠商朝後裔的愚蠢政策令國家經濟蒙受重大損失,正在企圖補償,有限度地恢復商朝後裔的經營活動,學習他們的語言,以便與香港、台灣的商人交流,是這種企圖的一部分,只是,元氣大傷的經濟得多久才能恢復過來?
 就是因為要上課,所以沒能參加那天晚上的聚會,你的死黨說。也許是為人師表的緣故,他比我認識的少年時代的他多了一份沉穩,言詞之間不如以前的口沒遮攔,甚至有點拘謹。我如何可以肯定這與我所認識的他是同一個人呢?他又有什麼理由相信他眼前的我就是他所認識的我?
 而這座城市呢?我忽然有點疑惑:我怎麼知道,這座陌生的城市就是我二十一歲之前未曾一日遠離的家?
 話題很快轉到了你身上。其實他並沒死,至少我們都這麼相信,你的死黨說。在上課鈴響起來之前的短短幾分鐘,他為我大略講述了多年前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那也是仍然關心你的人所能知道的,關於你的最後遭遇。
 我在他的敘述中重返我們的城市還沒有活過來的那段日子,背景因為停電而呈一片漆黑。每個人都在整裝待行,差別的只是行程已定或未定,甚至連「最後離開的人請關燈」都不必說,因為早已無燈可關。你和其他不惜一切要離開這座城市、這個國家的同伴,被將你們組織起來的人帶到鄉下,但你們永遠沒有離開,因為那根本是一個詐財的騙局。按照慣例,你們行前只交一部分路費,等安全到達目的地之後,才向組織者說出一個事先設定的暗語,組織者便憑這個暗語回來向你們的家人收足餘款。事實上這個方法也非絕對安全,因為騙徒往往會用拷打的方式逼問出暗語,而這,也正是你們遭遇到的。你的同伴回來之後轉述了這段經過,說你不捨得平白損失大筆以黄金、以兩為計算單位的路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那暗語,因此遭受比其他人更殘酷的毒打。他們說你被毆打之後,腦部受了嚴重震盪,忘記了你自己的一切,流落在那遙遠陌生的鄉野,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你的家人聞訊後,曾經多次到那個鄉下小鎮尋找你的蹤跡,卻一無所獲…。
 真不值得呀,你的死黨不勝欷歔:只因為捨不得那些錢。
 你不去他家是對的,你的死黨又說:他朋友不多,有時在街上遇見了,也沒人問起過他,倒是你從外國回來,還打聽他的下落。
 我把他還給他的課室,他的學生,步出學校。你的生死問題仍然沒有答案,也許永遠都不會有。我知道你不完全是因為捨不得那些錢。不是的。你只不過是要逃出去。只有曾經強烈渴望逃離一個地方的人,才能體會那種心情。我可以想像,在鄉下等候行程展開的那段時間,你一定和我們初初申請出境時的心情一樣,以為自己已踏上了離國的不歸路。等意識到那不過是一個幻覺時,你已經回不來了。
 外面街道上車水馬龍,水銀街燈和霓虹招牌相輝映,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大都市的夜景。我忽然想起許多年前我登機出國的那一天,以及許多許多年前填表申請出境的那個下午,想起我填到「會否重返原居地」時,義無反顧地寫下的那個否定的答覆。
 我為什麽又回來了呢?我一直以為我已經遠遠的、遠遠的離開了這座城市。
 我沒有想到,你會比我走得更遠。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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