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個多月前，我遭遇到了職場生涯中最大的挫敗、挑戰與轉折，如今回想起來依然熱血沸騰，久久不能自己.... 

由於美國總公司的CEO要來香港跟我們review全球採購策略，部門副總要求我們直接跟CEO做簡報；於是，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下了一番功夫，跟我在波蘭、墨西哥、中國大陸、泰國等地的staff 開會討論了無數次，最後終於擬定好我所負責部品的全球採購策略；同時在這三個月的前後時間裡，我還跟全球的每個部門高階主管都進行conference call 做簡報溝通，並取得共識。為求謹慎起見，事前還跟我的部門副總老闆go through了一遍，他對於我的準備也很滿意。我自認為這樣的準備應該是很充分了。

在會議當天，跟CEO的簡報被安排在下午進行，中午時間先跟CEO大老闆用餐。由於是第一次見面，加上事前就聽說這位大老闆的要求非常嚴苛，因此大家發言都很謹慎，深怕說錯話；在整個用餐過程中，除了略為問候，閒聊幾句之外，大家與大老闆都並沒有太多的主動交談。

我們的大老闆是個很健談的高個子紐約佬，只見他在飯桌前談笑風生地說了許久，在飯後突然跟我們說了一句 :

'' I got wrong people ! You guys join the wrong division ? ''

言下之意，是責怪我們不會social。只見大家都很尷尬，而我們的副總臉上更是一陣鐵青。這是個不好的起頭。

到了下午報告的時間，由於自認事前有了充分的準備，我仍然信心滿滿地上台，順暢地照著預先練習好的內容順序報告，而中間雖然CEO提了幾個有些難度的問題，我仍然給了他滿意的答案，只見他點了點頭。過了一個小時，終於到了報告的結尾時刻，他突然冷不防地問，  

''....for this supplier, how many percentage you can get for cost reduction ? ''

'' It's around 7%.....'' , 我回答。 

'' It's not a big number ! Can you get 15% ? ''

我想，這個目標雖然難了點，但應該還可以達到，於是點了點頭。

'' How about 30% ? ''

這幾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我愣了幾秒鐘，還來不及回答，他下一句話又馬上接著冒了出來，

'' Too late, your target is 32% ! ...... You are not prepared.... ''

而我的副總老闆在旁邊重頭到尾都沒有吭聲。

霎時間，心裡頓時五味雜陳，覺得自己像極了當年被漢武帝逼著率五千步卒在大漠裡血戰匈奴的李陵，在彈盡糧絕、沒有外援的情況下，被迫投降後又被武帝夷三族，心裡著實充滿了悲憤。

我必須承認, 自己遇上了在十餘年職場生涯中，最難纏的大老闆，我似乎陷入了與錢鍾書小說人物張鴻漸相同遭遇的人生「圍城」裡。

我想起之前在Michigan時，前前公司採購VP給我的績效第一名的恭賀信，以及前公司CEO Mike Splinter 頒給我的績優獎狀；這些在我過去職涯戰場上，所獲得的「第一名武功狀」，以及「青天白日勳章」，如今還驕傲地站在我的書房案頭上。

我仔細檢討自己，也許是過去的職場生涯太過平順，使我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許多潛在的缺點。然而，這次失敗的經驗，卻使得我這些平時沒有意識到，但卻真實存在的缺點完全暴露出來。我不禁想起了Denzel Washington去年在賓州大學畢業典禮演講時所說的幾句名言 :

'' First, .... you will fail at some point in your life. Accept it. You will lose. You will embarrass yourself. You will suck at something. There is no doubt about it. ''

'' If you don’t fail ….you’re not even trying ....Sometimes it’s the best way to figure out where you’re going. Your life will never be a straight path. ''

一個月後，雪恥的機會終於到來了。

我的副總老闆要求我單獨跟他到Little Rock 參加總公司會議，並對著總公司的各部門VP做一次詳細的全球採購策略報告。 就在這次會議的前一天傍晚，我的老闆鄭重的告誡我：「我已經等這個機會等了兩年多了，你如果明天的報告很成功，那麼我們部門從此就可以在公司裡站穩腳跟，所以你只有這一次機會；但是，我必須告訴你，我對你負責的commodity完全不懂，所以我明天完全沒辦法back up你，你必須完全自己搞定。」

我這時意識到，這場戰爭，不僅是我個人的職場保衛戰，同時，對於我的老闆來說，更是生死攸關的一戰。尤其他把他自己跟整個全球部門的前途，都押在我這個剛來半年的新人經理身上。I already have nothing to fall back on....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從Chicago飛到了Little Rock；獨自坐在HYATT的房間裡，望著窗外Arkansas 州美麗的落日餘暉，我的心情卻是格外地沉重。

背負著個人榮辱，以及我的老闆和整個部門的前途，在明天的總公司commodity strategy review的會議裡，我將要面對各部門的VP，以及這位要求嚴苛並且「殺很大」的CEO報告；整個過程裡容不下一丁點的閃失，對於各種challenge 都必須能夠立即提出solution、對答如流，不能有一丁點的遲疑，而我的老闆並不能給我任何的back-up。

To be honest, this's out of my comfort zone.

在這個關鍵時刻，我不甘就此受縛，「狹路相逢勇者勝」，面對這個難纏的大老闆，對於明天的挑戰，我決定破釜沉舟，奮力一搏。但我必須作更周密的準備，必須估計到每一處細節；在我這場職涯上的史達林格勒保衛戰中，不能有一點閃失，任何一個微小的錯誤，都可能成為致命的要害；我並不想成為悲劇的李陵。

於是， 就在當晚，我花了大半夜的時間，把所有的資料都再詳細地整理一遍，並設想各種可能會被發問的問題，估計大老闆可能的反應，並擬定我的對策，最後再自我演練了幾遍。

很快地，第二天清晨的陽光灑進我的飯店房內，最後關頭的時刻到了。 

辦公室位於寧靜而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Little Rock鄉間裡，而我卻沒有太多心思去欣賞這一路上旑旎的風光。在偌大的會議室裡，面對著各部門的VP，我懷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情，仍很有自信地開始了我的報告。

由於事前練習再三，兩個小時的報告及回答提問終於順利結束了，只見Marketing 及 Quality 的副總都特地過來跟我說， '' Tony, you really did a very nice presentation ! '' , '' Excellent ! Tony, I truly believe you can help my team to get more competitive cost ! ''  這時，我的心裡終於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然而仍然不敢大意，因為還有中午與CEO大老闆的午餐約會，以及下午對他的半小時簡報；我的Show time 還沒有結束。 

在前一次與CEO午餐的失敗經驗裡，我總結了一個教訓：跟這位難纏的大老闆用餐，你既不能說太少話，也不能說太多，更不能說錯話。而這中間的分寸，並不容易拿捏。

中午與大老闆一同用餐的時間裡，我放開亞洲人拘謹的身段，「見大人則藐之」，跟大老闆聊起自己幾年前在Dearborn的糗事。我談起那年冬天下著大雪，在公司停車場上的每輛車都被大雪覆蓋，就在連續幾部停放在一起08年份的Focus中，我挑了部我認為「應該是」我的車子，就立即著手清起覆蓋在前方擋風玻璃的積雪來，好不容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半個小時終於清乾淨了，這時才發現那並不是我的車。

'' It's really a funny story. '' 大老闆聽了我說的笑話後，不禁笑了起來。「你覺得有趣，那真是好極了 !」我暗忖自己應該成功了一半。'' Funny ?  Yes, I got learnt that I should use my remote control first to make sure that's my car ! ''

由於大老闆也是北方佬，他也興味盎然地跟我聊起他在大雪紛飛中的紐約的開車經驗。 我不經意地把話題帶到之前在車廠及半導體設備廠的採購經驗，他更有興趣地聽了好一陣，並也跟我說了許久他的看法。於是，這頓午餐就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

下午回到公司後，接下來就是對他的簡報，我簡明扼要地報告我的策略及進度，'' Can you get 20% ? ''，「又來了。」 我心想，'' How about 30% ? kidding, but 10% should be ok with high confidence level. '',  '' Good ! ''

他接著另外又單獨與我的副總老闆開會，接下來又個別與其他部門的各VP 開會，到了傍晚，只見他神情愉快地走出會議室跟我說，'' Tony, you really did a good job ! Please keep this momentum to move forward ! ....'' ，而這時，我的副總老闆臉上更是堆滿了笑意。

我不得不打從心裡佩服，我那位紐約客CEO大老闆「兼聽則明 」的精明，同時也感激他所給予我的 hard time，使我在一瞬間學習成長了許多；當然，我還是很感謝我的副總給我這個表現以及雪恥的機會。我這時才終於體會到，幾年前在Dearborn工作時，參加之前公司 Town Hall Meeting 的經驗中，親身經歷看到 CEO Alan Mulally 面對董事會成員，以及現場數千員工進行演說報告，以及回答許多難纏問題時的那一份自信與從容，是多麼的不容易。可想而知，那份膽量與氣度，絕對是經歷過千百場演說報告，以及面對千百次質詢的千錘百鍊，方才能淬鍊出來的。 

而我這次的經歷，不過是個開始罷了。 

我想起中學時所念過的朗法羅的詩句，就用它為這次的經驗下個註腳吧。 

「人生是一奮鬥的戰場，到處充滿了血滴與火光，不要作一甘受宰割的牛羊!  在戰鬥中，要精神煥發，要步伐昂揚 !  」

'' In the world's broad field of battle,
In the bivouac of Life,
Be not like dumb, driven cattle !
Be a hero in the strife ! ''

- '' A Psalm of Life '', 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

( Photo 1 at the head of article: My Little Rock office )

( Photo 2 at the end :  William J. Clinton Presidential Library in Little Roc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