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原文載於中華日報92.10.11＞

這是一場罕見的傾盆大雨，望著窗外這場選擇在夜深人靜時狂嘯不已的大雨，她忽然充滿了欣喜，因為她已經受夠了這個缺水的夏季。

望著那如雷如瀑如救火車水龍裡強烈灌出的雨滴，她忍不住想像那充沛的雨水會怎樣滴進那片乾涸的山林、怎樣滋潤土裡那些植物因為飢渴而伸展個不停的根莖。…… 而那滿足的土地又會怎樣把這自然的甘霖深深的吸進，然後迴吐成清澈的流水，流進山澗、流入小溪。 而她，就可以在久違了一個夏季的潺潺水聲裡，在雨過天晴的黎明，在那個陽明山上喚作陽光水岸的咖啡館裡，坐在溪畔，等著他的來臨。

是的，等會兒大雨一停，她就會鼓起今生最大的勇氣，打電話給他，約他出來：明天早上九點，陽光水岸見面好嗎？她彷彿已經聽見他低沉卻掩不住歡欣說好啊的聲音。

天啊，她已經多久沒有聽見群偉的聲音了！ 自從他們在那個因為缺水而失了潺潺水聲的咖啡館負氣分手之後，她就像那條無水的小溪，缺失了生命裡頭最重要的東西。然而，她即將要把那個缺失找回來了，窗外的大雨給了她尋回的勇氣：就像那場大雨奔放個不停，她也迫切的想要看見那條小溪再度潺鳴。 她想像自己拿起話筒，聽到了那個鏤刻在記憶深處的聲音。……

她坐在陽光水岸的後花園，那個他們慣坐的大樹下的座位，喝著酸酸甜甜的冰桔茶，望著溪水多情地澆灌著對岸的紅蘿花。紅蘿花飽滿的花心滿溢出新鮮的甜美，吸引來一對恰似梁山伯與祝英台的鳳蝶。 她看著那兩隻蝴蝶隨著她掩不住的想望與思念，繾捲飛舞於澄澈如琉璃的水光邊，在溪水淙淙的彈唱間，和著她撲通的心跳聲，一起等著他的來臨。……

早上九點，他輕輕推開咖啡館半掩的白色門扉，把門上的陶製風鈴搖晃成一隻歡鳴的喜鵲，而她就在那個喜訊裡，因為聽見久違的愛情再度接近而快樂得幾乎要不能呼吸。

他輕輕走過舖滿白色石頭的小徑，踏過藍白相間籬笆旁飄落了一地的楓葉，讓那窸窸清脆的聲響敲擊著她因為興奮而繃成一條琴弦的神經，在他漸漸走近的腳步裡，彈出最美麗的欲拒還迎。

他看到她遠遠坐在樹下的身影，心裡湧起了一陣奔騰如跑馬的狂喜；而她看著他遠遠為她而來的身影，心裡也湧起一陣溫柔如波浪的嘆息。

他輕輕走近了，兩人殷殷的期待與歡喜為他們邀請來一整團柏林愛樂，即興演出了莫札特與海頓的經典樂曲。

他們在朗朗白雲飄近太陽投下一道清麗的光影裡，看見彼此久別重逢羞怯又多情的眼睛。

聞著空氣中那股野薑花的香氣，兩人彷彿一起坐在時光的搖搖椅，不約而同地回想起那段他曾經橫度溪水到對岸採下一大把野薑花為她插滿整個房間的回憶，那如詩的往事把兩人的臉龐薰染成一縷一縷幸福的山櫻。

坐在多水的溪畔，他們一起聽著拂掠過彼此心裡的喜悅化成身旁的那股潺湲，輕輕淌進潔淨的溪水，快樂的躍過一顆接一顆裸露在河床的石頭，激起一個又一個透明的氣泡，手牽著手向遠方的溪谷飛奔而去。……

就在她沉浸於腦海裡那旋轉著的美麗畫面並且為之陶醉不已的時候，不覺大雨已經停了。大雨一停，她竟然失去了打電話的勇氣。 她開始灰心：想像再美終究只是想像，沒有了勇氣這隻仙女棒，南瓜不會變成馬車，灰姑娘也不會變成公主，她的美夢永遠無法成真。……

她不能平靜的看著窗外，雨過的夜空有著一種乾淨，還有著一種淡淡的孤寂。……

忽然電話悠悠的響起，引起她一陣心悸。

「喂？」

「……」

「……是你嗎，俊平？……」

「……是我，…… 還沒睡嗎？」

「還沒，…… 你呢？怎麼也還沒睡？」

「…… 睡不著起來聽雨聲，妳呢？」

「…… 我也睡不著起來聽雨聲……」

「…… 還好下了這場大雨，台北不會再缺水了……」

「對啊，……」

「……我明天想去陽光水岸看看，…… 要一起去嗎？」

「…… 好啊」

「那我早上八點來接妳」

「好」

「…… 那就明天見……」

「…… 明天見……」

「…… 晚安……」

「…… 晚安……」

「…… 我真的很想妳……」

「…… 我也是……」

「…… 我現在過去找妳？」

「… 」

不等她回答，電話的那頭已經迫不及待地掛上，她想像他正火速騎上機車往她住處直奔而來的身影，不禁快樂的嘆了一口氣：這真是一場奇妙的大雨。

＜＊2003/9/12初稿於陽光水岸＊2003/9/14完稿於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