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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花裡的威尼斯
2007/03/09 12:06:26瀏覽112|回應1|推薦3

曇花裡的威尼斯

原文載於中華日報副刊

 

        還有二十分鐘就晚上十一點。

 

娜蘭握緊手中的瓷杯,透過杯中裊升如夢的白煙,守護盆裡先前已經散苞的一朵白曇﹍﹍ 

 

她甚至不敢眨一下眼,怕要不小心錯過了盛放的瞬間。

 

可是時間,卻是最調皮的情人,明知道你想要他快點兒來,卻躲在門口,遲遲不肯現身。 任娜蘭每次屏息,都只是撲過流螢的一只紙扇,在月夜裡輕拍著不解語的欄杆。

 

        還有什麼比守著曇花,等著花開,等著花謝,更淒美的誓言?

 

        短短四十五分鐘的華美,換來的卻是一生的毀滅,那美,究竟有多珍貴?

 

恍如一趟天堂的旅程,醒來的時候,卻從雪天墮入泥田﹍﹍ 

 

沉潛的記憶隨著幽深的月光,又浮現河面__那是半個月前的清晨,娜蘭乘著白色汽船,搖搖晃晃地,漂進威尼斯的夢境﹍﹍

 

不遠處,一隻隻旖麗如蝶的鳳尾船,迤邐叮玲笑聲,在積著絲狀捲雲的迂迴河道上悠遊不停;娜蘭的心情,也隨著繽麗的蝶影,在仲夏的石橋邊,飛舞成林。

 

船靠岸了,入眼所及,是令娜蘭不由自主變回純真赤子的白。

 

磨白的石板路,是老實的不得了的書記官,忠實記錄著這個城市長久以來人行的悠閒或匆忙。 娜蘭輕跳著小步舞,作著誠實的告白__威尼斯,我真的來了!__ 石板書上留下了她輕鬆又快樂的語調。

 

古老建築物洗白的石牆,是一幅幅以水漬畫滿了雲雨的氣象圖,把這座古城的過往,描繪成或陰或晴或深或淺的歡樂及滄桑。 娜蘭把身體緊緊貼在牆面上,好想聽見但丁的神曲絲綢一般滑過耳畔__當耳朵裡傳來遠方汽笛的聲響,她不禁微笑想起第一次收到暗戀對象寫來情書的那種輕快。

 

彷彿有種幸福的預感,娜蘭把頭轉向向海的那端。

 

一個東方的黑影,趁著藍靜的波光,筆直朝她走來。

 

「妳好,妳一定是張娜蘭小姐吧? 我是李啟宇,是你在威尼斯的導遊,妳可以叫我Michael。」

 

伸手握住Michael的大手,娜蘭握住少女時代初戀的心跳__ 怦然間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也曾幻想在迴婉著男高音的異國街道,邂逅一個有著漂亮眼睛的男孩。

 

走向聖馬可教堂,娜蘭驚見中東的財富把歐洲的客廳妝點成隱身在嘉年華面具後面的貴婦,閃著神秘而優雅的金光。 拜占庭式的華麗彩光,則把教堂中央的圓頂以及周圍的四個小圓頂,鑲綴成一個充滿東方色彩的十字廳堂,屹立在古往今來以讚嘆點染的廣場。

 

參觀完教堂,兩人靜靜走在鄰波的嘆息橋,無聲感動著那種唯有偉大的建築才會鑲崁在心上的一種壯闊感,好像剛剛策馬走過敦煌的石窟,又好像方才騎著駱駝朝拜過金字塔一樣,充滿了神聖的崇敬以及生而為人的渺小盱嘆﹍﹍

 

坐在臨海的露天咖啡座,她們彷彿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有點生澀,又有點開懷。 輝耀在水面的銀波,體貼集結了兩人一起懷想著古典的過往,那種帶著嚮往的清亮目光。

 

堤岸上咕嚕咕嚕飛轉著純真與歡樂的鴿群,是全義大利最貼心的大使,把娜蘭心裡千萬個各色各樣寫滿了欣喜的汽球,一起銜上了雲端﹍﹍

 

「我已經三年沒有回台灣了,意大利的建築實在太高深了,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可以學完﹍﹍

 

「如果米開朗基羅的畢生心血只要三年就可以學完,那麼聖彼得大教堂的存在就不會是一個奇蹟了!」

 

「是啊! 總是談我,換談談妳,為什麼一個人來威尼斯?」

 

「這是我在步入結婚禮堂以前,最後一次一個人旅行!」她沒有說,只是偷偷在桌子下面,把無名指上的訂婚鑽戒摘了下來,放進皮包。

 

﹍﹍那只是一個很傻的念頭,好像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我,只有來到了威尼斯,我才知道自己是誰? 所以我就來了!」

 

「真的? 我也是,好像聽見人家說義大利就聽到了自己的過去。 我猜,可能前世我是米開朗基羅的助手也說不定!」

 

「是啦,那我一定是米開朗基羅的老婆,快叫師母!」

 

叮玲的笑聲迴盪在岸邊,好像一群飛舞的蝴蝶。 徐徐如蕊的海風、晴空裡飛跳的鴿群,恍如一個溫柔的影子,一曲慢板的夜曲,不著痕跡地跟隨著她們的身影。

 

忽然對岸有一群船夫,對著娜蘭熱情大喊著不知道說些什麼的義大利語。 娜蘭笑著朝他們揮揮手,引來了此起彼落一大聲口哨。

 

「義大利人真的好熱情!」

 

「妳想知道他們說些什麼嗎?」

 

「好啊!」

 

「『What a wonderful woman!』」

 

娜蘭羞紅了臉,只敢望著腳底的石板路。

 

「妳還想到哪兒去呢? 或許我們可以去搭鳳尾船。」

 

握著娜蘭的手,走在迷宮似的古城裡,他顯得那麼愉快而自然。

 

坐上船,船尾傳來一曲拿坡里民謠「聖塔露琪亞」如海風流掠過澄藍天光,手心則傳來一陣春雨溶解於碧波的溫柔。 帶著一種奇妙的暈眩感,娜蘭聆聽Michael略帶低沉的嗓音,娓娓訴說著關於這個水都的傳說。

 

搖晃於瀾瀾波心的鳳尾船,帶著他們一起穿過古老的時光,曲折地轉進幾百年前,羅密歐與茱麗葉那個時代的仲夏幻想__娜蘭穿著花色長裙,攏著纖纖小腰,從窗前石砌的花檯上摘下兩朵玫瑰;一朵別在髮際,一朵擲給樓下行船而過,不停唱著情歌的水手﹍﹍

 

「如果有前世,或許我們也曾經比肩站在這個堅固如時光的橋上,遙望著同一點波光。」娜蘭遙指著遠方的波浪。

 

他則靠近娜蘭的身旁,以輕輕一吻作為回答﹍﹍ 

 

波浪裡交纏的眼光,長久靜默著最深沉的交談﹍﹍

 

十一點正,曇花開始盛放。

 

一個穿著白絲裙的芭蕾舞者伏在暗夜的湖邊,以一個輕微的手指伸展,聚焦了全世界的月光;一個浴著春色的森林精靈站在清晨的露上,以一聲哀婉的低語呢喃,喚醒了沉睡千年的花苞﹍﹍而不久前才倒映在水城眸底的愛情,此刻,正危危顫顫地盛放在以吻寫著誓言的那座石橋。

 

水面上綿延不絕的波紋,是凝聚在曇花花心裡的幽香,是永遠不能剪斷的餘情,在娜蘭的回憶裡晃漾。

 

「看過曇花嗎? 那是一種在午夜綻放,清晨凋零的花,只有一夜的燦爛。」

 

「如果要我選擇__曾經燦爛,好過一生平淡。」

 

「答應我,妳會守護我們的愛情,就像守護著珍貴的曇花。」

 

臨別的清晨,娜蘭起了個大早。 看著Michael枕在床畔的睡臉,她有一種不知名的愛憐,或許因為這輩子她都不會再見到這麼純真的笑靨。

 

娜蘭輕輕吻著那個已然在她記憶裡生了根的石膏像:「如果人的一生只可以有一個夢想,那麼我想,我已經實現了我的願望。」

 

打開窗,威尼斯的河道在迷濛裡漂晃。 無限悽楚的白,沒有一絲色彩,因為好幾百年前茱麗葉丟下窗口的那朵玫瑰,早已被這片無情的水域吞滅﹍﹍

 

終於,起風了__好像回應著娜蘭的祈禱__風慢慢吹散了水上的霧氣,也吹開了天上的雲朵。

 

遠遠有一艘早起的鳳尾船,好像一個公正的法官,輕輕打了那個躲在門外遲遲不肯現身的情人一下,漫妙而明媚的威尼斯又出現在娜蘭的眼中__好像一隻旖麗的蝴蝶,絲毫不覺離人滴在窗台的眼淚,仍然迤邐著叮玲的笑聲,在積著絲狀捲雲的天空,不停悠游。

 

遙望石橋旁那閃在陽光下的一點波光,娜蘭拿出皮包裡那枚同樣閃著銀鱗光芒的鑽戒,想著<似曾相識>那部電影裡的情節。 「這是一枚不屬於文藝復興時代的鑽戒,誰看了它一眼,誰就會被抓回現實,因而跌出威尼斯,那個虛構的,夢幻的世界﹍﹍

 

臨走前,娜蘭在梳妝台的桌上,留下一個藍色的心願:「如果所有曾經發生的美好都可以變成蝴蝶,那麼這個世界一定很美。」

 

走出了小旅館,她驚見晨光裡,一艘艘鳳尾船又在仲夏的石橋邊,飛舞成林﹍﹍

 

十一點四十五分,曇花開始枯萎。

 

只見一層一層的花瓣漸漸垂下美白的秀臉,在微微的不捨中,慢慢收攏了潔白的眼淚﹍﹍

 

娜蘭把一片片純白如雪,被無常的命運摘下的曇花花瓣,輕輕埋進花盆裡面。

 

        「我遵守了我們,守護曇花一生的誓言﹍﹍短短四十五分鐘,我看著曇花散苞,我看著曇花盛放,我看著曇花凋謝。 那美,雖然短暫,卻是如此稀有而珍貴。」

 

瓷杯已冷,白煙已散。

 

凝視著疎疎一枝的淒涼在月光下輕顫,娜蘭由衷想念那座建築在水面上的宮殿__聽說,幾百年後,它就會沉到水底,再也沒有人看得見。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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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y's sho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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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留有縷縷花香
2007/03/09 12:28
就是這個故事給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