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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9 11:13:30瀏覽106|回應1|推薦4 | |
藍天裡的白月 <原文載於中華日報93.1.14>
溫莉上班已經遲到了,然而她卻顯得一點也不心急。 她一個人茫然的坐在比起上班時段顯然空了許多的公車上,抬頭看著窗外那一輪懸在蔚藍天空、像影子一般存在著的白月。 她忽然有個感覺,覺得那個月亮站錯了地方--她竟然選擇站在容不下她美貌的白晝,蒼白著一張素淨的臉,癡情的遙望著人間。
天空如此蔚藍,藍得像是人魚為了別離所流下來的眼淚,藍得讓溫莉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三年前,跟明清分手後當晚用手機傳給他的告白--
如果不能說愛你,那麼我就說早安;如果不能說想你,那麼我就說天空好藍。
早安,今天的天空真的好藍,這麼美好的早晨,我最愛的你在什麼地方? 尼泊爾,還是西藏?
這是我第幾次跟你道早安? 如果一年當中有二百五十六天天氣晴朗,那麼這是我第一百二十一萬五千八百六十五次跟你說天空好藍,可惜,醒在異國清晨廉價旅館的你,永遠也聽不見我的呼喚……
公車終於到站,溫莉恍若遊魂般失神的下了車。 如果是三年前,碰到這麼好的天氣,她一定會翹班;可是現在,她再也不知道自己可以翹班去什麼地方。
還好有客戶來訪,老闆在會議室裡忙,溫莉才能安全的坐進那個被辦公屏風圍起來、像個小小藍色港灣的座位上。 她才坐定一秒鐘,同事愛咪就闖了進來。
「怎麼這麼晚才來,老大剛才還在發飆,還好廣通的陳總來了,否則妳就慘了……這是妳的國際郵包,好像是尼泊爾寄來的喔……好重喔,不知道是什麼東東?…… 老大好像要出來了,小心喔。」愛咪像陣旋風來了又走,卻不知道溫莉賴以棲身療傷的港灣已經被掀起了漫天巨浪。
這個厚厚的信封袋裡到底裝了什麼? 她拿在手上,不敢打開。
這是自三年前分手之後,溫莉第一次收到明清的訊息,裡面好像裝了什麼沉重的東西,讓她只能小口小口喘著、怕吸薄了空氣。 她心裡隱隱明白信封裡面是個黑洞,一打開就會把她吸進那個無邊的回憶…… 她永遠記得分手那天。
明清望著海平面,根本不看她的臉。 清麗的朝霞映照著他的側面,形成完美的剪影。 等待日出的海潮聲裡,突然插進他極度不協調、有如機械般僵直的聲音。
讓我們當個永遠的朋友吧……
No more?
No more ……
海潮裡傳來那一聲又一聲來自煉獄、比她的沙啞更為沙啞的迴音。 她的心霎時碎成萬片,她卻只是沉默著,流著那永遠流個不停的眼淚……
看著信封上熟悉的字體,胸口那種悶燒著不能舒緩的痛楚彷彿又回來了,溫莉屏著呼吸,像要躲避一場暴風雨,趕緊把那個信封藏到最下面的抽屜……此時忽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有如一把小刀,尖銳地劃破了她緊繃在小鼓鼓面的神經。
「溫莉嗎? 我是小羽……我要告訴妳一個消息,妳一定要鎮定……趙頭剛才打電話告訴我說:明清死了……死在喜馬拉雅山上……好像是攝影的時候不小心墜落懸崖……喂喂,妳有沒有在聽? 喂喂喂……」
或許恐龍就是這樣滅絕的。
溫莉彷彿看見厭厭一息的恐龍群,在歷經了天搖地動的大毀滅之後,正在等待自己跟身旁的同伴一起流完最後一滴血,然後絕望的死去。
一顆巨大的隕石墜落了,從此沒有了白天,也沒有了黑夜,只是一片灰……
分手當時的海灘,面對著他的離去,她是怎麼流著淚告訴自己的?
你想全部忘記也可以,只要留給我想念你的權利。
往事是一齣太美的舞台劇,三年前我最愛的你已經演完離席,我卻過於入戲,直到如今還身不由己的被困在劇情裡……
溫莉打開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拿出那個來自尼泊爾的國際郵包,看了看郵戳上的日期……她拿起剪刀剪著封口,因為過於顫抖所以剪成一個破碎的之字形。她把信封高高的舉起,好像舉起一把照亮黑暗的火炬。
嘩的一聲,數百張照片一下子湧出,恍如一千張等著被閱讀的情書,攤滿了整個桌面。溫莉恍然明白:這是明清臨死前送給她的禮物。
難道你早已預知了自己的死期,所以提前與我訣別?
照片裡面滿滿都是明清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裡面包含了窪地與天空、植物與沙丘、貝殼與夕陽、廟宇與峭壁、陽光與河流……,每一張都是如此壯麗而淒美。
當你決定辭去教職,成為收入及生活都不固定的雜誌社供稿攝影師,想要去世界各地拍照的時候,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如果你真的愛我,為什麼執意要分手? 我根本不要什麼優渥的生活!
我沒辦法給妳優渥的生活,我什麼都沒辦法為妳做,所以,我只能當妳的朋友……
溫莉靜靜看著每一張照片,靜靜讀著明清每一次按下快門時的心情與感覺。
她彷彿在每一張照片上面都看見了嘆息、思念與愛戀--那嘆息寫在日出前等待太陽從雲層後面露臉的驚鴻一瞥,那思念寫在漫天大雪掩上一棵鐵松的寂寞側影,那愛戀寫在雲霧奔騰過山谷有如一條河流所顯露出來的淒清稜線……
溫莉忽然看見那數百張照片中間,有一張浮印著喜馬拉雅山山脈的信紙,上頭是明清端端正正的留言--
寶石依然存在,天堂依舊為妳存留……
溫莉驀然想起:兩人分手後第三天,他們那群大學死黨送他去機場,她託小羽帶給他的最後一封信。
彷彿有一個很珍貴的寶石被打碎了,彷彿有一個很美麗的天堂被搗毀了,或許這就是真實的人生,然而,我真的不想面對這種不完美……
這就是你的回答嗎? 為什麼來得這麼遲?
溫莉轉頭看著窗外,彷彿看到了那天堂般的蔚藍。 她終於忍不住抱著頭、痛哭失聲。
座位附近的愛咪、黛安、保羅、安潔莉卡、還有正在會議室開會的老大、以及廣通的陳總都驚慌的跑了過來,想要一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溫莉什麼也不說,只是趴在桌上哭了好久好久,彷彿這三年來忍著不准自己流出來的眼淚,都要在這一個瞬間釋放乾淨。 圍在她四周的人群,眼看問不出個所以然,也就慢慢的散去。
哭完之後的溫莉變得非常安靜,她靜靜的收拾著散放在桌面的照片,萬般珍惜的把它們一一用面紙擦乾淨,再放回那個蓋著尼泊爾郵戳的信封袋裡。 清完桌面,她打開電腦,飛快打著一封辭職信,然後印表機就傳出了列印的聲音……
我想要用你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或許我就能瞭解你的執迷不悔。
雖然新買的攝影裝備非常沉重,然而,我決定要跟隨你走過的足跡,看遍所有你眼睛曾經看見過的風景,體會你在面對如此壯麗而淒美的風景時,深深思念我的心情。
五天以後的清晨,溫莉坐在小羽的車上,準備前往機場搭機前往尼泊爾。她的神情有如一個抱著骨灰罈,決心努力完成丈夫遺願,所以要求自己不能流淚、必須勇敢堅強的遺孀。 她懷裡緊緊抱著那個厚重的信封袋,專注的望著窗外。
早安,我的愛人,今天的天空真的好藍……
往事是一齣太美的舞台劇,雖然你已經演完離席,我卻不能離去。如果你問我什麼時候才可以把你忘記,那麼我會說你真的不太瞭解我。
什麼時候我能把寶石雕刻成一朵櫻花,讓它隨著季節飄落;什麼時候我可以把天堂的入口遺忘,讓它隨著野草隱沒,那時我就可以笑著說:早安,我的朋友。
為了你,我想要走遍這整個地球--尼泊爾、西藏、阿富汗、沙烏地阿拉伯、巴西……我能走多久,我就會走多久,而我的終點站是喜馬拉雅山。
載著溫莉的那班飛機終於飛走了。紅著眼睛走出機場的小羽,仰著頭看見天上有一輪懸在藍天、像影子一般存在著的白月。 她忽然有個感覺,覺得那個月亮站錯了地方--她竟然選擇站在容不下她美貌的白晝,蒼白著一張素淨的臉,癡情的遙望著人間,表情是那麼的孤單。 <*2003/11/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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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