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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9 15:07:46瀏覽100|回應0|推薦3 | |
櫻雪 原文刊載於中華日報副刊 珀林1867字
握著一張小小的紙片,我想著多年前的那場櫻雪。
陽明山上的櫻花都謝了,為什麼獨留你家庭院的那一簇晚櫻?
遠遠站在風裡,我等著你的出現;微微顫抖著的手上,是那片很久很久以前收到的,你用來收買我的真心的吹雪。
我想像著你的錯愕與不解--為什麼在你宣佈破產的時候,我才在這張原本空白的支票填寫上「五千萬」,來找你兌現?
我也不明白自己迢迢千里而來,想要看見的,是你的清醒還是落敗?
初戀是埋藏在樹下的櫻花,等著化成春泥,再看見春天生成另一種嬌艷。
那年,手裡拿著你給我的那張、宣告著我將與初戀訣別的支票,我走出了你家那扇宏偉得有如王朝的銅門。一個人走在陽明山上,為了不讓眼淚掉下來,我猛地抬頭,卻不經意奔赴了那場我生命裡最為繁麗、最為燦爛的櫻花宴--
那一大片粉紅色的海洋,一波又一波起伏著粉紅色的波浪,推擠著我的沙灘。
彷彿察覺了我的悲傷,一陣巨風倏地捲來,把飛雪一般的纏綿,在澎湃的潮水間,讓晚暮的黃昏灑滿了繽麗的紙片。
而我,就在那種極至的柔美裡,流下了我在你面前一直忍著,所以沒有流出來的眼淚。
「隨便妳填,就當作是我買下了妳的初夜。」
原來落櫻這麼美……
彷彿是一種撫慰,我心裡浮湧的激動與不堪,都在風裡凋謝,並且化成殘櫻,被掩蓋在泥土下面。
那颯颯飄零的櫻瓣,有如敦煌石窟裡的女仙,飛著飛著,就把粉麗的彩帶舞成一曲又一曲,花祭的音樂……
原來所有的甜言蜜語都只是那短暫的仙樂,舞著奏著,就忽然消失不見。
多少年了,當我辭去你給我的「總經理特助」職位,遠走異國讀書,我就以為:這輩子我再也看不見從你家落地窗往外望去,所望見的那一波波粉紅色的潮水……
這麼多年,那潮水一直滯留在沙灘,不停的迴流,穿鑿成沙灘巨石上斑斑點點的花紋那麼馡艷…… 偶而映照著澄藍的天空,偶而滴落在純白的床單,最多的是回應著那一個冰凍了的、灑滿了繽麗紙片的黃昏。
初春的深夜,當我赫然看見中文報紙上刊登著你宣告破產的頭條新聞,我才忽然想起回憶裡、那場粉紅色的大雪。
當年飄落在陽明山上、讓我怎麼數也數不清、那麼多那麼多的心碎,就這麼飄落在地面,慢慢的舖沉為積雪,讓人看著看著,不由得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淒美……
總有好幾千萬片吧……
我把這個數字填寫在我這麼多年以來、一直沒有去兌現的空白支票上面。
「就當作是你買走了我的初戀。」
遠遠站在風裡,我等著你的出現;你卻一直沒有出現。
悄悄走近你家,我才看清法院蹙新的封條,已經把你家原本宏偉的銅門封成一個已然頹敗,佈滿了蛛絲的王朝。
而我剛才一直遠遠凝視著的,那一簇翻越過你家圍牆,深粉的櫻花,此刻卻仍然在風裡,微微地飄搖。
陽明山上的櫻花都謝了,為什麼獨留你家庭院的這一簇晚櫻?
她像極了最後一個婢女,等著送走主人滄涼的背影後,投井自盡……
原來櫻花都是這麼多情。
我想起先前在報紙上看見的,你那系出名門,與我這公務員子女完全不同典型的高貴妻子,在你身旁掩面哭泣的身影。
你只是做了你的決定,選擇了適合你的新娘而已。
我在風裡顫抖著,忽然懂得--不論這場櫻花宴有多美,你永遠都不會回來赴宴了……
我不知道我這麼多年等待,是否只是在等待另一場花謝?
迷濛間,我看清了你的落敗,早寫在多年以前那紙空白的訣別。
我也看見了我的清醒,就在多年以後,當我回想著那場我生命裡最為繁麗、最為燦爛的櫻吹雪。
拿出手提袋裡徵信社給我的、寫著你另一個地址的紙片,我把手上的這兩張紙片一起撕碎……
那飛浪一般的往事,在澎湃的潮水間,把清新的早晨灑滿了純白的花瓣。
雖然沒能讓支票兌現,然而,不枉我千里迢迢回國來見……
原來陽明山上的春天這麼美……
彷彿是一種撫慰,這麼多年來在我心裡風湧不息的悲哀,慢慢的化成你家圍牆上那一簇不捨離去的晚櫻,在風裡翻飛,並且在舞完最後一曲仙樂之後,就慢慢的飄落到地面。
離開那個頹敗的庭院,我一個人走在陽明山上,已不復當年的蒼茫與絕望。
我急著攔計程車,想要搭上早班飛機,早點回家。
當我如釋重負地坐在飛機上,俯瞰合歡山上淺淺的積雪;我深深地思念臨出發前,從我家窗口望出去,所望見的那一片片堆積在阿爾卑斯山頭,純白色的積雪……
我想起剛離開那幾年,當我面臨異國分外冷冽的冬季,憑窗等待雪融的時候,總是悲傷的看見殘冰緊緊依附著高山,似乎永遠不肯退卻。
然而此刻坐在雲裡,我卻忽然有個感覺--或許那年我老公就說對了--那深雪,不論堆積有多深,總有一天也是要溶解的……
即使相隔千里,我彷彿也聽見了阿爾卑斯山頂傳來的,那雪融的聲音。
彷彿剛參加完一場神聖的祭典,我除了疲憊還有想念。
我由衷的想念那一首又一首令人飄飄欲仙的音樂,還有那一大群飛舞著彩帶的粉紅色女仙--
春光裡,她們的神情看來是那麼的嬌媚。 <*2004/2/22深夜初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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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