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公園旁的那家小咖啡廳，是哥哥嫂嫂和小叔一家人在作的。進去之後，不像去了一個營業場所，更像是去了老闆的家裡。那裡，燈光很柔和，每天往來的客人也都有些熟稔。

      還記得當初剛剛辭了工作，天天好像去上班一樣， 我一早準時地到那家咖啡廳報到。進去的時候，很忐忑，帶著一張白紙，和不知道寫不寫得出來的惶恐。然後，我總是點一杯雨田咖啡，然後，那溫熱的褐色液體便溫暖了我的腸胃。我知道，咖啡是長在山坡上的，但是我總是想像著它們長在田裡的樣子，雨過之後的田地，水在田中漫起來，積起來，變成一條條細流，滋潤著土地，和土地下咖啡樹的根脈。

      就這樣的，到中午的時候，我總是帶著寫得密密麻麻稿紙走出咖啡廳。在那個小小的空間，讓我慢慢升起一些自信來。我總是帶著空空的心情進去，帶著滿滿的飽漲情緒出來。我對那裡的空間產生出一種好奇來，我想唯一的解釋是，那空間中充滿了看不見的靈感小精靈，總是在我喝咖啡的時候，甚至在我不經意地呼吸著的時候，小精靈悄悄進到了我的身體裡，我才可以把空白的稿子填滿。

       我仔細地看著咖啡廳的空間，那個在櫃台和圍牆之間，在褐色的地面和白色的天花板之間的空間，跟外面的透明空氣似乎沒什麼不同，只不過瀰漫了些咖啡的微醞，跳動著高高低低的音符。慢慢的，我愛上了這裡的空間。

         然後，某個禮拜一的早上，老闆娘就是那位嫂嫂突然走到我的面前，對我說：「我們要舉家遷去巴黎。」

       再之後，我不記得她還說了什麼。我突然覺得很難過，他們去巴黎了，那麼，咖啡廳的那塊空間呢？也一起帶去嗎？該如何向一個空間告別呢？

       我忍不住又點了最後一杯雨田咖啡，不知怎麼又想起了咖啡田中的細流來，這回它不是要滋潤我靈感的根脈，而是逕自流去了巴黎。同樣的咖啡微醞將要飄散在巴黎的街頭，這樣飄忽的想法讓原本的傷感多了一些浪漫的氣息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些空間要流去巴黎，才曾經給了我那麼多的想像。是因為那一個它自己很確定，但是我卻不知道的要去遠方的意念，才在我的稿紙上留下很多鉛色的印記來的嗎？

      明天我會推開另一家咖啡廳的門，我想，或許我要問的第一句話是：「你們有打算要去巴黎嗎？」

原文刊載於二○一○年六月十日《中華日報》副刊。